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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第6節

梁曉聲作品

  老苗來了。我妻子也來了。

  老苗語焉不祥地問我感覺如何?

  我說感覺好極了!

  不待他再問什麼,我雙手握住他一只手,裝出一副羞愧無比的樣子說——老苗哇,苗主席呀,咱們相chu了那麼久,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麼?有時常喜歡無中生有,危言聳聽,惡作劇!什麼外星人啦,什麼“真話拒絕症”啦,什麼來自另一個星球懲罰啦,那都是我閑極無聊瞎編的呀!經過在醫院裏這一個多星期的反省,在醫生和護士們的幫助下,我已經認識到開這樣的玩笑是很庸俗的了……

  老苗就和我妻子對視了一眼。

  我妻子以類乎派出所女片兒警審不良少年的語氣問:“那,兩套警服你哪兒搞來的?”

  我說是我從某個攝製組借來的,其目的是爲了將假的說成真的一樣……

  妻又問:“女人貼身的東西呢?”

  我說是我早晨散步時,從攤兒上買的。

  妻說那可不像是從攤兒上買的。像“精品屋”才能買到的東西!說你怎麼還在撒謊啊?說你怎麼爲了騙人,就舍得買那麼高級的東西呢?說你是不是“截留”家庭收入,有了“小金庫”了呀?……

  我詛天咒地發誓,“小金庫”是絕對沒有的!說買了也不算白買麼,老婆你穿麼!

  妻轉臉對老苗說,老苗你聽你聽,他這叫人話麼?你別信他,我看他就是有點兒瘋!要讓他出院,就直接帶你們“作協”去好了!我可不和一個精神病患者共同生活!老苗你能保證我的人身安全呀?

  我說老婆啊,你這就不好了,要允許自己的丈夫犯錯誤,更要允許自己的丈夫改正錯誤嘛!你如果借故就把我推給精神病院,豈非有陷害qin夫之嫌嘛!

  老苗從我雙手中掙出他的手,煩惱不堪地說,得啦得啦,你們兩口子都安靜點兒吧!

  妻恨恨地瞪著我,目光中不無幸災樂禍的成分。看得出我被當成了精神病,她內心裏是相當快慰的。她早就希望我能自出點兒醜,自挫點兒大丈夫氣了。

  老苗也瞪著我,冷冷地問:“你說你的玩笑開得過分不?”

  我連說過分過分,實在是太過分了!

  “可氣不可氣?”

  我連說可氣可氣,實在是太可氣了!

  “最可氣的是你居然還要去滋擾市裏的領導們!害得我受到嚴厲批評!批評我對作家缺少起碼的關心!已經瘋了還看不出來!你說,你究竟是瘋,還是胡鬧?”

  我連說我沒瘋!一切都起因于自己喜歡胡鬧的兒童心理。說我一定痛改前非,一定吸取這一次胡鬧的深刻教訓!

  老苗一拍桌子:“你要向市裏領導寫份書面檢查!也要在檢查中替我討回點兒公道!”

  我低眉順眼地說:“我寫我寫我一定寫檢查!老苗你放心,我一定在檢查中替你討回點兒公道!你受到嚴厲的批評那完全是由于我的庸俗無聊造成的嘛!完全是無辜的嘛!”

  我裝出羞慚極了內疚極了甚至非常之難過的樣子。

  而妻子這時笑盈盈地對我說:“qin愛的夫哇,恭喜你呀!——你得精神病的消息今天已經見報了!這下子好幾天裏你又可以成爲本市的‘熱點人物’了。我來時,在公共汽車上都聽到了人們在議論這件事兒……”

  我問:“消息發得這麼快?你捅到報上去的吧?”

  妻笑得更開心了:“除了你老婆還有誰對你這麼好哇?你不是總怕被公衆遺忘了麼?”

  “他們怎麼議論的?”

  “他們說你肯定是跟外guo的某些作家學的,裝瘋賣傻,製造新聞,借以出名!說你愛瘋不瘋,才沒人稀罕關注你哪!”

  我當時的感覺是仿佛被人往嘴裏塞了一條大毛蟲。我極力想吐出它,可它極力朝我嗓子眼兒裏爬。它渾身那蜇人的有毒的毛,仿佛一團細棕麻,已經封住了我喉嚨……

  噢,我神聖不可侵犯的名聲呀!

  噢,我在讀者公衆們心目中的嚴肅作家的形象呀!

  我tuo口罵了一句:“真他ma的!”

  妻笑眯了雙眼問:“qin愛的,你是罵你老婆呀,還是罵讀者公衆們呀?”

  我苦著臉說:“都不是。”

  老苗不高興了,氣乎乎地問:“那你是罵我喽?”

  我趕緊聲明:“老苗,我哪兒能罵你呢?你百忙之中來探視我,我若罵你,不是太不識好歹了麼?”

  老苗說:“反正你是在罵一個人。”

  其實我是在罵那兩個外星來的狗男女。我恨死他們了。他們搞他們的科學,我搞我的文學,兩個星球上活著的人,井shui不犯河shui,前生無冤近世無仇,幹嘛非跟我過意不去啊!

  我說:“那當然!”——卻不敢照直說是罵那兩個外星來的狗男女。

  老苗竟認真起來。他說你也不是罵你老婆,也不是罵讀者,還不是罵我——那麼一定是罵市裏的領導了?

  我急說老苗老苗,你可千萬別這麼認爲!我是罵我自己,罵我自己還不行麼?

  老苗公事公辦地說,他只是陪我妻子來探視探視我。誰叫他是“作協”主席呢?他說不向市領導請示,不征得市領導的同意,他是不可以擅自做主帶我出院的……

  妻和老苗走後,我前前後後一想,疑心頓起,猜測他們大概都不是人。我的意思是——我懷疑妻是那個外星來的女客變的,而老苗是那個外星來的男客變的,暗自慶幸,多虧沒當面兒承認是罵他們,恨他們……

  第二天,我用chuang單將那只號碼箱包上,企圖拎著往外溜。剛出病房,便碰上了小悅。她站住,雙臂往song前一抱,似笑非笑地瞧著我。瞧得我心裏一陣發毛,一聲未吭退回了病房。

  小悅跟人,雙臂仍抱在song前,仍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兒。

  我說小悅你想幹什麼?

  她說這是我應該問你的話,你怎麼反問我?

  想偷偷離開精神病院是不是?穿著病員服,拖鞋,用病房的chuang單兒包著只皮箱,皮箱裏裝著十五萬,你能出得了精神病院的大門麼?

  我說我翻牆。

  她說瞧把你能的!兩米多高的牆,你翻得過去麼?莫如把皮箱給我,由我來替你保存著那十五萬,再安下心來住幾日,等我嫂子和你們“作協”領導來接你出院……

  我緊緊摟抱皮箱,急說不用你保存不用你保存!

  她說你已經分給我一半兒了,我還能對你的一半兒動壞心思麼?信不過我拉倒!……

  說完賭氣走了。

  我便又懷疑小悅也不是人,也是那女外星人變的。要不,她怎麼也像那女外星人一樣,習慣于將雙臂抱在song前呢?

  我不敢再往外溜了。怕受到王教授的懲罰,被送到重病號病房去……

  一個星期後妻和老苗又來了。是小邵陪著來的。小邵說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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