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冉之父第6節上一小節]。別人問她:‘小姚你生不生氣呢?’她說:‘怎麼不生氣泥?他比我年紀大那麼多,我那麼尊敬他,他一向在我面前裝成對我最友好的一個人似的。’她還落淚了。別人慫恿她:‘你得教訓教訓那家夥,給他點兒顔看呀!你幹吧,我們大家都站在你這一邊兒!’她說:‘我不。我想找他談談心,我得告訴他:我並不想當;如果他還很想當,那就努力重新取得群衆對他的信任,我痛痛快快地讓給他當。’別人那個氣呀,別人說你這不是等于廉價出賣我們群衆對你的信任嗎!我們如果還能信任他,會選你嗎?她卻真去找對方談心。對方呢,反正勾當已經暴露了,目的也沒有達到,再沒法兒僞裝什麼了,就幹脆不僞裝了,幹脆
明面地和她作起對來。有這麼一個存心作對的人,她的工作挺難開展。這一切我們當領導的都知道,都一清二楚,卻沒誰出面爲她主持過公道和正義。一方是前任工會主席,仍保留著幹部待遇,而且是位五十多歲的老同志,盡管品質不佳,但畢竟沒做太出格的事兒,無非調撥離間,搬弄是非之類的小勾當。領導都撕不開情面認真對待,都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和稀泥和事佬的態度。而另一方是她這麼個最能忍辱負重的人。既然她天生能忍,就由她多忍些個吧。她年輕,也算是種磨練吧。有時事情確屬欺人太甚,有群衆替她忍不了,看不下眼去了,反映到領導這兒來。我們當領導的,也是采取有理無理都三扁擔的
理辦法。其他的領導是這樣,連我這位比較關心她的領導也是這樣。有幾次她找我,表示真的不願當下去了。她從不在領導面前告別人的狀,只強調自己能力不夠。當然不是什麼能力夠不夠的問題。她能力挺強,又善于團結群衆,當工會主席再合適不過了。偏巧那些天我也因爲家裏的單位的事煩躁不安。兒子去年沒考上大學,已經在家閑呆了快一年了,聲明我這當父
的再不爲他安排工作,他就投少林寺去。女兒鬧離婚,懷著四個月的孕還鬧離婚。你說哪有懷著孕鬧離婚的呀!她說不吃麻花要的就是這個勁兒。cp確定是男孩兒,女婿和女婿全家盼著男孩兒出生呢,好傳宗接代啊!女兒要給女婿和女婿全家來個竹籃打
一場空,說孩子懷在她肚子裏,看法院判給誰,就不信法院會把懷在女方肚子裏的孩子判給男方。挺著個肚子,住在我家裏,我和她
還得好生地侍候她。單位裏呢,因爲自行車棚蓋在了不該蓋的地方,被罰了一筆款不算,還限期拆除。衛生大檢查,被評了劣等。亮黃牌警告,還說要上電視。都是我抓的工作範圍。搞得我在領導者們中間臉上無光,灰不溜丟的。小姚找我那幾次,我沒耐心和她好好相談,不是三言兩語把她打發走,就是兜頭一通批評。說她女人事兒多;說她馬尾拴豆腐提不起來;說她缺乏涵養;說群衆選的,上級機關審查批准的,不幹不行,幹不好也不行。除非犯錯誤,群衆一致強烈要求免她的職,否則,本院領導是沒理由撤她的,那也得上級機關批准。如今哪方面的工作好做?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受著,這就叫爲人民服務。所以我今天到你家裏來,是懷著很內疚的心情的。我覺得太對不起小姚。單位的群衆也說,以小姚那種人,那一種天生的能忍辱負重的
格,如果本是由于在單位受的委屈太多太大了,怎麼會跑到街上去和人吵架?這些都不談了。今天直話直說吧:爲了能使小姚少判幾年,我們單位願意拿出一筆錢來,我們去找過法院,法院答複關鍵在死者家屬方面。只要死者家屬方面肯于寬諒,法院是樂于從中進行調解的。單位的群衆說,如果幾萬元能減少小姚幾年刑,單位拿出幾萬元,群衆絕沒意見。老梁,我們來你家的目的,就是這麼個目的。無論如何,你成全我們一下……”
韓副院長說時,我反複看那些照片。越看,越聽,我越同情起那個小姚來。我很替她慶幸。她單位的領導和群衆,對她真是夠不錯的。簡直太不錯了,我甚至不無嫉妒。
那個小齊,卻默默地將照片一一收回,放入信封,揣入兜裏。它們對他仿佛變得非常珍貴了。
王松山推他一下:“你倒是也說說呀!爲什麼不說啊?”“韓副院長都說過了。我還說什麼?我說了又能起什麼作用?誰信呢?”
看來,對我,對他們造訪之目的,他已開始感到灰心。“英英!英英過來……”
他叫他女兒。
于是她跑過來,重新偎在他懷裏,仍以一種戚戚哀哀的目光望我。
“咱們……走吧?……”
他看看手表,又看看王松山。
“走?沒個結果,走什麼走?白來一趟啊?……”王松山有些光火。
韓副院長也說:“別走別走,總得聽梁同志表個態……”我說:“我很抱歉。我剛才……不該說那些先入爲主的話。韓副院長,您講那些,我都信,絕對地信。對你們的心情,小齊尤其對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咱們別扯這些,我們來不是想聽你講這些話的!”王松山頗不耐煩地打斷我,氣呼呼地瞪著那小齊說:“好,你不願說,找替你說!幫人幫到底,誰叫我是你們兩口子當初的介紹人呢!……”
于是急切地向我陳述。他說那些日子,小姚在家裏也受了很多委屈。先是,她忽然感到頭暈,惡心,還吐過好幾次。一化驗,一檢查,懷孕了。只許生一個,不許生二胎呀!他說,可不是小姚的錯哇,當然也不是小齊的錯。小姚戴著環呐!戴著環懷孕了,他說這他的不純粹是質量問題嗎?那也得做了呀,那不做也不行哇!結果因此失血過多,休養了兩個多星期身
才緩過來。小齊非但沒好好照顧她,反而不止一次埋怨她。埋怨她不該不聽他的話,如果聽了他的話,過幾個月再查,懷孕也就懷孕了,說不定生也就生了。反正又不是他們明知故犯。白撿一胎,幹嗎非“流”了呢?小齊他做夢都渴望再有個兒子,而“流”了的恰恰是個男胎。這就叫小齊惋惜得不得了,心疼得不得了。當然心疼的是那個男胎,而不是小姚。他對妻子不滿,也就談不上對她照顧不照顧的了。盡管他們夫妻一向感情不錯,可是在這件事上,小齊表現得太自私。接著是和鄰居,也就是他們的房東關系惡化。原本關系不錯的,有時他們夫妻倆下班晚了,房東還替他們到幼兒園接孩子。逢年過節,兩家端來送往的。他們當初租住房子時,和房東簽定的是五年的合同。可是如今有一位外地的個
戶,願出每個月五百元的高價租下房東那兩間小西廂房。人家圖的是離開鋪面做買賣的地方近,人家不在乎多花點兒錢。而按當初的合同,小齊兩口子每個月才交八十元。八十元當然也不算低,可和五百元一比,小孩子也知道五百元多哇。不是多出一點兒,是六倍多呢!人家那位個
戶還表示了,如果小齊兩口子肯搬,人家可以替房東補給他們一千兩千的,買個三方樂和。房東就找他們兩口子商議。他一聽急了,租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馬上到哪兒去租呢?他們兩口子也都是好說話的人,他們就表示願意提高房租,提高到每月一百或一百一十元。每月多交二三十元房租,以他們兩口子的工資而言,幾乎等于是豁出去了。平心而論,房東平時也是挺好說話的人,可在這件事上,房東變得不那麼好說話了。兩口子沒奈何,便四
托人找房子。找來找去的,不是房租太貴,超出了他們最大限度的工資承受能力,就是地
郊區,交通不便,上下班成爲困難。終于找到一
,雖不甚理想,但總比每天看房東的臉
強。准備搬時,才知道附近沒幼兒園,孩子入托又成了難事兒。兩口子的單位,目前都沒有幼兒園。小齊是外地留京工作的大學生,父母在外地,鞭長莫及,照顧不上他們的孩子。小姚的母
去世了,父
七十多歲了,老人自己還需要照顧呢!兩口子結婚後,還從沒那麼苦惱過,還從沒那麼犯愁過。有一天小姚實在心裏憋屈得忍不住了,對小齊說:“你跟你們單位的領導講一講吧!”小齊呢,明知故問:“講什麼呀?”小姚說:“講講咱們的實際困難呗!”小齊說:“講也沒用。單位有單位的實際困難,目前解決不了咱們的實際困難。”小姚聽了,一邊做飯,一邊唉聲歎氣。小齊又說:“你更應該跟你們單位的領導講講。”小姚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不是夫妻嗎?爲什麼我就更應該呢?”小齊發作了,一拍桌子:“你是你們單位的大紅人。是工會主席,是區人大代表,是先進,是模範,是標兵。怎麼,到了你有實際困難的時候,這些榮譽都一錢不值啦?難道你這些個人榮譽,就不是你們單位的榮譽了?憑這些榮譽,也更應該!還要憑什麼啊?”小姚不愛聽,反駁道:“你們單位有你們單位的實際困難,我們單位就沒有我們單位的實際困難啦?你這不等于是叫我用個人榮譽當資本,去向領導那兒討特殊化嗎?我們單位還有因爲沒房子結不了婚的呢,我這工會主席都不知怎麼關心一下他們的實際困難……”小姚不說這些話猶可,一說這些話,小齊更火了,又拍桌子對她吼了一通。其實他們都不是沒找過各自單位的領導。都找過,都白找,各自心裏都憋屈著。都想從對方那兒獲得到一線希望或是一種安慰,卻都沒得到想得到的。小齊拍桌子對小姚吼,小姚也不跟他吵,只不過吧嗒吧嗒地落淚,一邊落淚一邊繼續做飯。飯做好了,兩個人都沒心思吃。爸爸
沒心思吃,懂事的孩子也沒心思吃。一家早早地就餓著肚子睡了覺。再說房東方面也生氣。房東以爲他們根本就不打算搬。房東一這麼認爲,進而就覺得他們簡直是不通情理,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只要兩口子有一個在家裏的時候,房東便在院子裏沒休沒止地指桑罵槐,還故意將髒
往他們家門口潑,故意將垃圾往他們家門口掃。兩口子寄人籬下,惹不起對方,只有忍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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