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冉之父第8節上一小節]描清楚一個‘改’,是‘保’就描清楚一個‘保’,別到時候現描。那些信很傷他的自尊心。他自己的心理實際上是相當脆弱的,卻又希望教會別人怎樣心理堅韌起來。我勸他不要把那些信當成一回事,連看也不必看,收到了就撕掉,或者燒了。他不聽,每封必看。自己不知該怎麼回信,就要求我一封封替他回信。我替父回過幾封信,對那種尖酸刻薄、文字放肆無禮的,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套誰不會。都是無師自通的。倒也沒誰糾纏不休,打上門來。可是如果父
回信,就沒這麼好的結果了。我勸他,把沒寫完的著作抓時間寫完才對,何必爲些不相幹的事分散精力?他倒也聽,說對對,悠悠萬事,唯此爲大。可是一有人請他,他又去演講又去做報告。攔不住他。他說那麼多人都把我當一個反對改革的人,當成一個冥頑不化的保守派了,我還能不去更正自己的形象嗎?他似乎覺得,全中
,至少全北京,每天都有許多人在研究他,如同他每天都在研究普遍的人們。你簡直沒法向他說明,這不過是他的一種臆想。結果他就去了,結果自尊又帶著創傷回來,又會對我像小孩子一樣喃喃述說:‘冉啊,女兒啊,爸爸心裏很悲哀,沒人理解我。’……”
他有時明白,承認所謂社會心理學,不過就是一門學問。承認自己這一位學者,不過就是依賴于它而確立了功名的個人。有時又不那麼明白,認爲它是和中的政治和中
的經濟一樣重要的,關系到中
改革成敗的大項目大問題。這是冉說的,冉說她的父
給中央寫過一封信,提議中央下一個文件,號召全
全軍全
人民工青婦聯各界都要掀起學用社會心理學的熱
。說她父
認爲,一手抓改革,一手抓社會心理學的普及運動,中
的改革就一定會成功。那封信泥牛入海,空谷無音。他品嘗到了被冷淡的滋味兒,好幾天內戚戚然憤憤然,覺得自己一顆憂
憂民之心被嚴重輕蔑了……冉說她的父
自從因爲花花的死住院出院後,不快的事懊惱的事令他憤恨的事接踵而來。先是他正帶著的兩名博士研究生“背叛”了他。一名受金錢的誘惑,視博士證書如糞土,下海經商了。一名利用出
進行學術交流的機會,給洋人刷盤子去了,發誓永不回
了。還將替他整理的一部社會心理學手稿暗中帶出了
。原以爲那等于是一大筆美金,卻因爲是中文的四
碰壁推銷不遂。最後以三百五十美金的低價,當作“資料”,賣給了加裏福尼亞大學的一位美
教授。人家花錢雇傭了幾名中
留學生,在最短的時間內突擊翻譯完畢,並以最快的在中
人看來根本就不可思議的速度出版了。當然署的是人家的名字。書一發行造成不小的轟動。人家名利雙收,不但獲得了幾萬美金的版稅,而且隔夜之間成了研究當代中
人的專家。據說連美
總統都對那一本書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自己認真通讀了一遍不算,還推薦給他的白宮幕僚們,還邀請那位美
教授參加了一次總統私人晚宴。這件事反饋到
內,當導師的所受到的刺激可想而知,他幾乎震怒得背過氣去。其後的幾天內,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內不見人。咕咕哝哝獨自說的是:“我花了四年時間,改了五稿,他就只偷出去賣了三百多美金……”
冉那時剛做過人工流産手術。她當然沒敢告訴父。她矢口不談自己受到欺騙的心靈痛苦,娓娓地勸說父
想開點兒。說父
那麼多弟子中,只出了一個行爲卑鄙的不足爲怪。而她的母
卻對她的父
指責不休,聲明自己從來沒喜歡過老伴兒那個學生,斥他有眼無珠看錯了人,實在是很活該的事。但這聲明並不符合事實,事實是她比冉的父
比冉自己,更殷切地期望著那個卑鄙小人早點兒成了她女婿。
一天,趁老伴兒不在家時,喬老先生將冉喚入書房,很是鄭重地對冉說,自己終于想通了。人生在世,總難免被坑害幾次的,何況自己平生被坑的次數已經不少,應該明白人坑人之事,實在尋常得有如比肩接踵的便道上人撞了人一樣。若以七十來歲的一大把年紀,居然還想不通這麼點兒別扭的話,豈不是越活越氣了嗎?冉自是軟聲細語,說父
能想通了,就太對了。說也有學生被導師所坑的事。說互爲坑之,方顯出大千世界的公允。喬老先生微笑颔首,頻頻稱是。說自己是研究社會心理學的學者,連起碼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具備,真真是太令人恥笑了。自嘲一番之後,更加鄭重地對冉說,自己覺得太對不起女兒。因爲在兩名收山弟子中,他對坑了自己那一個,一向情有獨鍾。因爲是在自己的促進下,女兒才以心相許。他嗫嗫嚅嚅地問女兒,是不是也以身相許了。經父
這麼一問,冉回答說是的。冉承認自己已經做過一次人工流産手術了。不過冉說這沒什麼,冉說她不像有些姑娘,耿耿于懷,認爲這種事是爲男人做出的犧牲,因而有什麼吃虧的想法,求索補償,甚至産生報複。冉說她認爲,這種事兒就好比日本人下河豚館,吃的是那一口就不怕中一次毒。壞事可以變成好事,這也等于增強了自己今後在愛情方面的免疫力。于是喬老先生也說女兒能想通了,就太對了。而當女兒的看出他是心中叫苦不疊嘴上卻沒法兒說。喬老先生還托人給自己那弟子捎了一封信,懇言之至,目的全在于打消對方的負疚之感。說世界有時似乎也很小,希望今後無論在哪兒無論在什麼場合邂逅了,之間仍能以師生關系相待。沒收到回信。喬老先生每每談起,喟然長歎。由此一名弟子的孤鴻遙渺,竟勾引得他懷念起另一名到南方“淘金”的弟子來。他還千裏迢迢地去尋找過一次,想
眼看看另一名混得怎麼樣了。如果混得好呢,他也就從此不惦記著了;如果混得不濟呢,他想把人家帶回來,繼續收爲弟子。心誠誠意切切地去了一次南方,歸來之時卻是哀怅怅傷戚戚。
另一名弟子玩票玩砸了,已在當地自殺了……這些都是冉告訴我的。
社會心理學家畢竟是社會心理學家,就心理承受能力而言,怎麼的也比不是社會心理學家的中人強不少。心理創傷一愈,一種“野心”油然萌發。社會心理學家也是人。常人都有的報複心理,喬老先生其實也是有的。不過報複的手段並不歹毒,報複的對象也不具
。他對女兒表示他想通了,其實是想通了一半兒。還有一半兒並沒怎麼想通,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想不通,越想心眼兒反而越狹小。他承認中
人在尊重知識産權方面很沒出息,行爲很野蠻,形象惡劣。但是他認爲自己在這一點上是中
人中的一個例外,不曾在知識方面侵犯過別
人的任何權益。倒是自己的論文論著,經常被
外發表轉載出版,卻從未收到過從
外寄來的美元英鎊什麼的。而堂堂一位美
教授,大大地侵犯了他一次,卻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爲在尊重知識産權方面形象很惡劣的中
做出犧牲,他認爲等于是應該落在騾馬身上的鞭子落在羊身上了,並且他覺得這一種犧牲起不了什麼有益于中
的作用,不見得就能替中
的形象扳回一分。與其默默犧牲,倒不如一報還一報來得英雄。于是他動用存款,求助于形形
的人,從美
寄來或買來大批書籍。不唯心理學方面的,也有暢銷小說和人物傳記之類。他召集全
弟子和弟子們的弟子開了一次會,陳述己見,說那些書全部翻譯了,籌辦久矣的《社會心理學刊》就有一筆錢創刊了。弟子和弟子們的弟子,也能各自暫緩拮據。他說他已經和許多出版社聯系妥了。說他預測,社會心理學方面的書,尤其是一些實用
的普及
的小冊子,將在圖書市場走俏,受到各層人士的青睐。至于那些暢銷小說和人物傳記之類,因爲發行量將相當可觀,出版社給的稿酬標准不菲。弟子和弟子們的弟子,無不大鼓其掌。都說導師的思想終于也算“開放”了。都說我們不幹誰幹?都說此時還不幹更待何時?都說他們早已這麼幹了,只不過都怕導師不准許,都怕惹導師生氣,瞞著他幹而已。說現在是可以大顯身手地幹一把了,因爲有導師
自出馬擔任“公關”,當然的要和導師心往一
想勁往一
使了。說這是導師和他們大家的“公活”,悠悠萬事,唯此爲大,說都願意發揚先“公”後“私”、大“公”無“私”之精神,至于手中正翻譯著的種種爲稻糧謀的東西,保證一概的先都暫停。于是統一了目標,統一了思想,統一了意志。于是皆大歡喜。于是第二天便都廢寢忘食地投入了此一項規模宏大的系列
的共同的“希望工程”……這些都是冉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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