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我的大學第10節上一小節]同學突然“襲擊”,貼出“某某反動言論百例”的那個,進京後據說可能當教育部副部長,多少人都認爲進京簡直就等于躍龍門。
不久,複旦園內暗傳,“四人幫”在北京被逮起來了。接著,馬天、王秀珍在北京交待問題一說被證實。
複旦園內人心揚沸。工宣隊員們一個個如喪考妣。在發生于複旦園內的許多大大小小事件中“革命”得過分的某些人們,像偷了漢子被揭發的女人似的,都變得有了幾分扭捏,有了幾分羞臊,有了幾分不自在,低眉順眼起來,而做過惡的,受到的心理沖擊是太突然也太大了,未免惶惶然不可終日。
複旦大學與上海交大的學生,率各大學之先,深夜沖出校園,會聚外灘。市革委樓前,萬頭攢動。
徐景賢肩披棉軍大,出現在陽臺上,朝下招手,高喊:“革命的同學們,感謝你們的政治熱情……”
他以爲兩校學生,是在以遊行的方式,爲“四人幫”及馬天、王秀珍之流向北京施加壓力呢!
一片怒吼驟起:“打倒徐景賢!”
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副主任那潇灑的身姿明顯地抖了一下,軍大落在地上,像個皮影似的,晃進室內不複出現。
兩校學生的隊伍,從市革委門前出發,幾乎繞市遊行一周。複旦學生歸校,時間已過午夜。
我在遊行隊伍中發現了c,其情緒之昂奮,令我驚詫。圍攻物理系女學生時的表現,大概也不過爾爾。健忘若此,真奇人也!我暗想,像她,總該轉個彎子吧?卻順溜筆直地就從一條路線沖刺到另一條路線了!
中文系學生首先貼出一批揭發“四人幫”在複旦罪行與謀的大字報。c一手拎漿糊桶,一手持刷漿糊的笤帚,忙前忙後,頗不辭辛勞。
……
又過不久,畢業分配工作開始了。
e老師動員我留校,我表示願意服從分配。
小莫暗中向我透露,動員我留校,是爲了照顧v,將他分到北京去。因爲他最怕被重新分回新疆去。而他留校是沒指望的,老師們十之八九堅決反對。
我便找e老師,告訴他,我甯肯回北大荒,也不留校。e老師問我何以變卦?
我說:“你心裏明白!”
那一天我賣了手表買的那件“三合一”的褲子曬在外邊丟掉了。我只有兩條褲子,丟的是面的一條。v就拿著一條新褲子來送給我。
我說:“我穿著短褲畢業,也不會接受你給我的褲子。”他說:“我女朋友在北京,求求你。”
我說:“把你的褲子拿走,否則我從窗口扔出去。”他不拿走。
我便當著他的面從窗口扔出去了。
那條褲子悠悠地飄過了院牆,飄落在馬路中間。一輛卡車駛過,車輪又將它卷入了路旁的溝。
v尴尬地呆了一會兒,又說,“我錯了……”
我朝房門一指:“出去!”
v不得不離開了。
小莫走進來,問:“那小子來幹什麼?”
我沈思許久,低聲說:“小莫,要不我就成全了他吧?他女朋友在北京……得理讓三分才對是不是。”
小莫說:“狗屁!他女朋友是北大哲學系的,與我們同屆,半年前就與他徹底斷絕關系了!全專業哪個同學不知道?e老師也是明明知道的!……”
我說:“就算這樣吧!反正我也不是北京人,北京對我並沒什麼吸引力。他剛才對我承認他錯了……”
小莫說:“好,好,好,你是君子,你多好啊!可生活中的壞人,就是讓你們這些人給他的慣的!你成全他吧,也成全你那顆自以爲善良的心吧!老子從此和你絕交!……”掼門而去。
我又想了很久,決定報複一次。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報複人。
直到如今,我仍每每回想此事,不知自己當初對亦或錯,得不出個結論。其實我並不算報複了v,我只不過是不肯原諒他對我的傷害,在完全可以成全他的情況下沒有使他如願以償而已。這麼想,似乎也就寬宥了自己。但進而一想,若我當初成全了他,說不定他分到北京之後,尚可能與其女友重歸于好,結成伉俪,夫敬婦愛,一生幸福。愛是一種機緣,誰錯過了則可能鑄成千古恨。斷送了別人愛的機緣,畢竟是有幾分可惡的事。而且也太小人氣度。這麼想,又覺得自己當初很不應該。
臨畢業更近了。每晚,在校園裏談心的人大大多起來。分離使人與人之間都變得友善起來。
c抓緊在校的最後時間開始談情說愛。沒什麼政治的事兒可作了,對一個二十七八的,其貌不揚的,毫無女魅力的大姑娘來說,趕緊抓住一個可以做得丈夫的男人,就“悠悠萬事,唯此爲大”了。
每晚有比我們低一屆的一個部隊學生陪著她,與比我們高一屆的一個留校生在校園裏兜圈子。據說那部隊女學生是“紅娘”。逢熟人“紅娘”便“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我們談工作”。
我在校園裏碰見過他們幾次。c總是將臉扭向別,裝未見我。
我知這不是害羞。害羞的本能使女可愛。在這一點上c挺不幸的。她避我另有緣故。她曾向我們專業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同學求愛。而對方又愛著新聞系一位女同學。她明知卻又“锲而不舍”。結果還是竹籃打
一場空。按理說作罷算了。她不。她以創作專業支部副書記名義,到哲學系去“調查”人家的“不正常關系”。從法律的角度講,這屬于“刺探”別人的隱私,非法活動。假專業
支部名義而行之,更是做得太過分了。她還不作罷。還要在專業的各種會上大講特講“上大學時期談情說愛,對不起送我們上大學的人民”一類話……那位新聞系的女同學有次當衆大罵了她一通,于是她的所作所爲徹底敗露。女人天生是女人的對手。那一次她真是大現其眼。有這個前因,她碰到我自然要將臉扭向別
。這絕不是害羞。套用句京劇道白,是——“叫奴的臉兒往哪擱?”不過我倒因此同情她則個了。那也算正經地該戀愛麼?跟著個女“陪同”,像跟著個寸步不離的女保镖似的。碰上熟人還要來一句:“我們談工作。”仿佛三個中央委員在一起似的,真真大殺風景!也太沒詩意。沒半點詩意,那愛還值得一談麼?天可憐見的!
有人也邀我談心,是專業的一個部隊學員。我對他一向極好。除了小莫,視他爲第二知己。他年齡比我小三歲,我拿他當弟弟對待。
我們從宿舍樓走至校門口,在毛主席塑像背後站住了。他忽然說:“大梁,有件事我對你挺內疚。”
“你?……什麼事?……”我詫然。
他說:“你肯定已知道,裝不知道。”
我說:“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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