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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第9節

梁曉聲作品

  沃克畢竟是留學生,他們不敢過分放肆。所謂“教訓教訓”,不過是推過來搡過去,一拳一腳而已。其中一個極爲可恨,打了沃克一記耳光。

  他們離開我們的宿舍時,小莫大聲譴責:“你們怎麼能毆打留學生?!”

  爲首的一個答道:“叫他明白他是在中guo。”

  我說:“你們踢碎了我的暖瓶,得賠我。”

  那家夥冷笑道:“就算你爲我們的革命行動貢獻了吧!”他們揚長而去。

  沃克捂著臉在自己chuang上坐下,許久才喃喃地說:“真想不到,在中guo,我被中guo人打了。如果我的老母qin知道了這件事,不知會怎麼想。”

  小莫說:“沃克,你應該通過瑞典使館向那幾個家夥提出嚴正抗議!”

  沃克搖搖頭,說:“不,我不會那麼做的。瑞典是第一個和中guo建交的西方guo家,在我記憶中,瑞典政府從來沒有向中guo政府提出過任何形式的抗議。我不願因爲我自己,使兩個guo家之間的友好關系受到絲毫影響。”

  我說:“沃克,你回guo吧!目前你在中guo能學到什麼呢?世界這麼大,你又何必到中guo來留學呢?”

  沃克沈默許久,又搖頭,低聲說:“不,我不回guo。也許他們以爲我會害怕了,回guo去。可是只要我還沒被宣布爲‘不受歡迎的人’,我就要在中guo呆下去,qin眼看到你們這一場文化大革命最終將導致中guo發生什麼局面!”小莫揉著頭,無比歉疚地說:“沃克,真對不起你,我們沒有能力保護你。”

  沃克望著他,苦笑了一下,說:“你們每一個中guo人也沒有能力保護你們自己呀,不是嗎?”

  小莫無言。

  我說:“是的。”

  沃克說:“這真可悲。”

  我果然又遭到了“算計”。

  而事件湊成之情節,猶如小說家的巧妙構思。

  先是,半年前,弟弟給我彙來了二十元錢。隔日,我要到郵局取錢,卻找不到彙款單了。我在宿舍樓各樓口貼了“尋物啓事”,兩日後也無人送回。便到系裏開了一張證明信,證明我彙單已丟,將二十元錢取了回來。

  幾天前,我又到雜技學館去ti驗生活。一天傍晚,接到v從學校打來的電話,告知我弟弟又給我彙錢來了。正缺錢花,便匆匆趕回學校,拿到了彙單。郵局已經下班,只好將彙單帶回雜技學館。

  第二天,和我一同在雜技學館ti驗生活的c,有事要回學校,我就將彙單交給她,委托她代取。

  她回到學館,快晚上十一點了。

  我已躺下,在看書。她敲門,我給她開了門。

  她不進,站在門外對我說:“明天上午,系工宣隊莊師傅叫你回校一次。”

  我問:“什麼事?”

  她一笑:“不知道。”

  我覺出她那一笑頗不善,但又想不出自己近來有什麼失謹的言行足可被人“整治”,也就隨她笑得不善,又問:“我的彙款單替我取出來了麼?”

  回答:“e老師替你取。”

  e老師是我們專業上一屆的留校生,我們的“教導員老師”。負責抓政治思想工作的。因此而怪,不免再問:“怎麼e老師替我去取?”

  c又那麼令人莫測高深地一笑,其意味更加不善,慢悠悠地答:“我沒工夫。”一雙眼中,放射出兩gu冷氣,逼得我從臉到心一陣發寒。

  複躺下後,總覺c那笑,那話,那目光,包含著什麼幸災樂禍,不再能看下書去,苦思苦索,終不悟其所以然。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翌日,滿腹狐疑回到學校,e老師和工宣隊莊師傅在工宣隊辦公室聯袂“召見”了我。

  e老師隨口問了幾句在雜技學館深入生活的情況後,話鋒突然一轉:“你最近丟什麼東西了麼?”

  我回答:“前幾天將書包在四十八路公共汽車上丟了。”又問:“除了書包,還丟什麼了?”

  我一貫地丟三忘四,想不明白爲什麼問我這個,還以爲他們要發慈悲,補助我點錢呢!便答道:“除了書包再沒丟什麼。書包裏有十幾元錢,不過我弟弟又給我彙錢來了。”“就是這張彙款單嗎?”e老師拉開抽屜,將那張彙款單取出,朝桌子上一丟。

  我說:“是啊,您沒替我取出來啊?”

  e老師臉se頓變,厲se道:“你好好看看。”

  我拿起那張彙款單“好好”看,寫得一清二楚,是弟弟彙給我的沒錯,問:“怎麼啦?”

  “你看看郵戳!”

  我就翻過來看郵戳,一時不免大爲尴尬,呐呐地說:“這是我半年前丟的那張彙款單呀,從哪兒出來的呢?”“這正是我們要向你提出的問題!”一直正襟危坐的莊師傅,朝我瞪起了眼睛。

  我說:“這得去問v呀,是他打電話叫我回來取的,那麼他一定知道這張彙單是誰從什麼地方找到的。”

  “v在宿舍,”e老師站起來說,“我這就去問。”e老師走出去後,那位工宣隊領導者一邊吸煙,一邊目不轉睛地瞧著我。許多人在訊問別人時,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裝出捷爾任斯基的樣子。這位工宣隊領導者也不例外。他大概自以爲他那雙肉眼泡投射出來的目光,也必定稱得上“鷹一樣的目光”。

  一會兒e老師回來了,身後跟著v。

  不待e老師開口,v便沖我大聲質問:“我沒有給你打過電話!你怎麼無中生有呢?”

  “你……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可我明明聽出來是你的聲音啊!”

  “你胡說!豈有此理!”他仿佛被牽扯進了什麼極不光彩的事件之中,作了“嚴正聲明”後,憤憤離去。

  見他那種仿佛受了奇恥大辱的樣子,我真懷疑自己從電話裏聽錯了聲音,低聲說:“讓我再想想,也可能是別人給我打的電話……”

  e老師說,“你不必想了。我問過咱們專業所有的同學,誰都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我意識到問題很嚴重了——我企圖用一張作廢的彙單,再從郵局騙取二十元錢,且讓別人代取,嫁禍于人之心,昭然若揭也。

  莊師傅說:“坦白交待吧,這張彙單你爲什麼保留至今?”

  這句話的意思就等于是說——你半年前僞裝丟失了彙單,從學校開出證明取了款,而將彙單保留至今——是有“蓄謀”的。

  “我?!……我將彙單保留至今?!”我拍案而起。“你坐下!難道是別人替你保留至今的嗎?!”工宣隊領導者也拍案而起。

  e老師說:“這件事明擺著,xing質是嚴重的,證明你的品質。手段也是惡劣的。你要抵賴是不行的。只有端正態度,老老實實承認錯誤。否則,你是不能帶著這樣一個沒有交待清楚的問題畢業的!”

  我說:“你們想一想,一個頭腦正常的人,會辦這種蠢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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