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來,天津衛的市內交通已經日臻發達,比
人荷蘭
人法
人相繼在天津鋪設了有軌電車道,致使有白牌電車圍城轉,藍牌電車去老龍頭火車站,黃牌電車由河北直通勸業商場,大
上將市內主要繁華區連通了起來。稍微有些財勢的,出門不乘電車,電車要有固定的車站,還得等車,最方便有膠皮車,一個車伕拉一位客人,無論大街小巷都可以直送到門口,方便之極。最最了不起的人物,有小汽車,方頭方腦,嘀嘀地響著喇叭,很是威風,在天津衛有私人汽車的不過百多戶人家,其中自然有前朝遺老、當今權貴、軍閥、洋行董事長、四大須生四大名旦,還有幾位前朝的太監。介乎于權貴與平民之間的,有私人包月車,一輛膠皮車一位車伕專侍候一位爺,譬如布翰林、劉洞門、左十八爺,唯有相士無非子沒有自己的包月車。爲什麼?憑無非子的財勢,莫說膠皮車,買輛小汽車也不在話下;但他是神仙,神仙不離淨界,豈有滿街跑神仙的道理?所以他外出要選神不知鬼不覺的時辰,要乘隨時雇的膠皮車。
當清晨七時無非子打發走相面的莽漢,走出相室時,心中極是得意洋洋,摸著袋裏飛來的兩千元大洋,盤算著如何討宋四
的歡心。但是當他走出天祥商場後門,正要招手招呼膠皮車的時候,冷不防一左一右被兩個壯漢夾擠在了當中,他覺察出事情有些蹊跷,才要掙紮,不料那兩個壯漢早將他兩只胳膊暗中抓住,這時不聲不響一輛帶篷子膠皮車跑過來,無非子被塞進膠皮車上動彈不得。
無非子知道遭人暗算了,混迹江湖這許多年,難免不覺間傷過什麼人,或許同行是冤家,一個更有來曆的相士要獨霸碼頭,要暗中將自己除掉,坐在車篷子裏,他暗自落下了淚。但壽數天定,生死有定時,一切聽天由命,他心裏倒也泰然,一輩子要把人,自然不會有好下場,他對此也算是早有預料,只是他沒想到事情來得這般奇,事情又來得這般快,正在他春風得意時,呼啦啦就一切都結束了,天也,真是大無情。一番傷心感歎,剛剛吞下肚裏的那付補葯也泄了勁,轉瞬之間已是沒有了一星兒的葯力,無精打采,只等著作無名鬼了。
車子在一地方停下,走下車來,又是那兩名壯漢夾送,擡頭望望,他認出是聚合成飯莊。事情大
上有了眉目,和剛剛闖進相室的莽漢有關,看來不像是謀財害命,一切要仔細才是。心中暗自默念著,無非子又端出神仙風度,輕飄飄地由人夾持著走上了三樓。
“神仙委屈了。”一間大客房裏,剛才闖進相室的那個莽漢站起身來迎接他,此時他已換上便服,軟綢的便褲、對襟的大襖。擡眼望去,室內架上卻還挂著將軍的典禮服,挂著軍刀、兵器,屋角裏還堆放著未及打開的幾十個大皮箱。最最引無非子注意的,是這條莽漢換上便服之後,兩只手縮在了
袖裏。
上當了,這莽漢明明是山西人,剛才卻裝出一口關外的口音;這莽漢明明是個打了敗仗逃跑的孬種,剛才卻裝作是趾高氣揚的得勝將軍,聰明一世胡塗一時,自己將吃敗仗的袁軍長錯當作是得勝的榮軍長了。
這次無非子看准了,倘若是榮軍長,他要挾持自己去春湖飯莊,春湖飯莊是奉系軍部在天津的聯絡,不光張大帥,張少帥常年來來去去地下榻在春湖飯莊,而且一切奉系軍人過津,都只能住春湖飯莊。聚合成飯莊曆來不投靠一個主子,只能臨時包出三月兩月,有時是一座樓,譬如袁世凱赫赫來津;有時是一層樓,譬如黎元洪、杜月笙,還有一些非凡的人物。何以從雙手縮在袖裏就斷定他是閻錫山的人呢?山西人善理財。從小時就一面走路一面算賬,而且山西人個個會袖裏吞金,十個手指就是一把算盤,所以山西人平時總將一雙手吞在袖裏,怕泄露了他的經濟秘密。
“承蒙袁軍長一番錯愛,無非子實在當之有愧。”無非子轉守爲攻,雙手抱拳先向莽漢作揖施禮,然後大大方方地坐在沙發上。
那莽漢暗自吸了一口涼氣,他爲自己被無非子識破身份而大吃一驚。
“俄(我)是沒有惡意。”袁軍長恢複了一口山西腔調,“俄是想瞅瞅神仙的話到底靈驗不靈驗?灰驢個毬,那柴豬堡本是俄袁某人一家的天下,狗日的榮胡子不過是個草莽英雄,咋就讓他三槍兩刀得了地勢,不從他榮胡子手裏把柴豬堡拿回來俄誓不爲人!”說著,袁軍長惡洶洶地用力跺著地板。
“所以,這‘進’字沒有斷錯。”無非子說得更加铿锵堅定,“兵書上講背而戰、破釜沈舟,置于死地而後生。越是敗戰之時,才越要牢記這個‘進’字,以袁軍長的命相,縱看印堂山根,橫看仙庫侖祿,都斷在一個‘進’字上。”
“這俄就要委屈神仙幾日了,你既斷給俄一個進字,俄又只有一條進路,把神仙放在外邊萬一走露了風聲,俄就進不成了。”袁軍長客客氣氣地對無非子說著,“神仙先陪著俄在這答裏住著,有吃有喝,慢待不了你。三月爲期,俄招了兵買了馬收回柴豬堡,高高地送給神仙一只金板凳。萬一俄進不成呢?神仙……”
袁軍長還要往下說,無非子一揮手打斷他的話音,萬般自信地說:“進,必成!”
“托神仙的吉言!”袁軍長哈哈地笑了。停住笑聲,袁軍長好奇地向無非子問道,“神仙是幾時識破我是袁軍長的。”
“從闖進相室,我就識破你是袁軍長。”
“我讓衛士馬弁換上奉軍的,我講的一口關東話,擺出一副打勝仗的得意神態。”袁軍長問得更顯疑惑。
“相士閱世,一不看冠、二不聽口音,三不看作派。袁軍長赫赫然不可一世,雖是招子(眼睛)閃爍,卻明明是故作安詳,且你眉間有一
晦態,如瘴氣不散,神暗無光……”
無非子一番話語,聽得袁軍長消除了懷疑,他擡手按著眉頭,想驅散凝聚在眉宇間的倒黴字兒,好久他才深深地歎息了一聲:“唉,想不到我袁某人還得有這一步背時字兒。重整旗鼓,我得有錢招兵買馬,真想拉上幫弟兄去搶他一家銀號。回太原向閻錫山伸手要錢,他正想要我的命呢。神仙快算算我該咋著才能轉運,誰肯搬出金山銀山助我東山再起?我早琢磨過,奔西北方向吧,馬步芳不會收留我;索投降奉軍,那才是白送顆人頭讓人家祭刀。可這天津衛也沒我的活路呀,神仙信口說了一個‘進’,這不明擺著讓俺拿
蛋往石頭上碰嗎?是死是活,我也就只剩這最後一步了。”說罷,袁軍長冷冷地瞅了無非子一眼,暗示他倘若沒有進路,對不起,臨死他就要拉上無非子“墊背”了。
無非子什麼話也不說,又習慣地閉上眼睛依在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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