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城市眼影第5節上一小節]
我一時有些懵,直到老趙將一支煙塞到我嘴裏,我才醒過來。老趙說:“我們要成鄰居了!”我望望白紙說:“爲什麼我們不能住新房子?”老趙替我點上煙後才說:“我就願意住舊房子,新房搞不好就會讓人傷心傷感。”老趙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攙了他一把,讓他回到門衛室後,終于忍不住說:“你咳嗽的聲音不對,是不是肺上有毛病?”老趙說:“你放心!我看過醫書,這種年紀患了肺結核,也不會傳染。”沙莎隨著一陣高跟鞋的響聲出現在老趙的窗口。她對著那張白紙看了足足十分鍾,直到將所有人的房子都記住才走過來。
沙莎說:“我不太滿意。你呢?”不知爲什麼,我像報複誰似的。我說:“謀得逞了,有什麼不滿意的。”沙莎說:“能這樣想當然好。我同牛會計說一下,明天抽空過去看看。”沙莎走後,老趙對我說:“你找了個了不起的女人。她有點像我家的老錢。”我搞不懂他這話是褒還是貶,便說:“搞人事工作的,個個貌似深沈。”這天下午下班時,主編讓雜志社的人都別走。大家先去聖誕酒店吃晚飯,然後又讓師思選了往事溫柔酒吧。大家亂紛紛地坐了半夜,只有主編一個人高興。到買單分手時,師思沒有同主編一起打的走,弄得主編也不高興。他真真假假地說我們都是狼心狗肺的家夥。還說等雜志社自己有錢了,像“貓頭鷹”那樣自己蓋樓買樓,看誰還敢不買他的面子。
師思自己叫了一輛麻木往六渡橋方向走。我依然是徒步往回走。半路上,我收到沙莎給呼機的一條留言:玩得開心嗎?還沒到住門口,老遠就看見窗戶裏燈光通明。等到我開門進去時,發現師思已和
躺在我的
上。韓丁見我回來長籲一口氣,說自己正不知該怎麼辦好。我上前拍了拍師思的後腦勺,師思沒有睬我。我只好擠到韓丁的
上。
師思照例天一亮就走了。除了她留下被窩裏的香,我連一句話也沒撈著。
我出門時,韓丁遞給我一只紅包,說是祝賀我結婚了。我收過紅包後再告訴他,我無權將這屋子百分之五十的使用權送給他。
見到沙莎時,她出乎意料地說:“你有些憂傷!”我一愣後才回答:“已經到了圍城門口,當然有反應。”沙莎難得一見地笑起來說:“這幾天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世紀末的感覺!”我突然發現沙莎脖子上沒有戴絲巾,渾圓與白嫩的肌膚讓我心裏有史以來頭一回動了一下。
走進辦公室後,我只來得及朝師思看上三眼,主編就出現了。他一說話,滿屋的人都能聞見他嘴裏剛吃過熱幹面留下醬香味。主編說提前開個編前會。大家趕緊起身紛紛往自己茶杯裏倒開,然後,女孩們又拿出抽屜裏的小鏡子,將自己的眉毛與嘴
重新僞裝一遍。在這個過程中,女孩們馬上發現師思的化妝品又換了品牌。主編和我作爲男人,對女孩在辦公室裏的這些特權,總是極有耐心地欣賞著。女孩有的拿過化妝品,有的將師思扯到窗口,捧著她的臉蛋,像是校對清樣上的錯別字一樣,半是認真半是挑剔地端詳著。她們一鬧,半小時就過去了。主編終于咳嗽一聲,聲明自己不得不做職業殺手,謀殺女孩們的業余愛好。一個女孩用香
瓶朝著主編噴了一下。師思馬上叫起來,說只這一下,少說也去了兩元錢。我忍不住說了句,回頭讓主編賠你一瓶。見師思眼角的光澤不對,我又補上一句,讓師思將買香
的發票交給主編簽字報銷。師思冷冷地說,她從來不用香
,這香
是配賣的。
編前會終于進入正題。除了老一套以外,新鮮事有兩件,一是“貓頭鷹”在向我們施殺手锏,他們用月薪萬元的物質因素,將長期爲我們雜志主持心理咨詢專欄的董博士挖走了。主編念了董博士的辭職信。雖然書讀多了的人不免呆裏呆氣,但他倒也坦率,不像別人遮遮蓋蓋。談到錢對他的重要時,還有幾分讓人心酸。心理咨詢專欄是我們雜志惟一超過“貓頭鷹”的地方,“貓頭鷹”搶走董博士,實際上是在動手掐我們的脖子。第二件事是局長正式發話了,從這一期開始,雜志上必須期期有反映下崗職工再就業的文章,而且還必須是重頭的,不能蜻蜓點
。主編剛說將這個任務交給我,師思就發表不同意見,說人家正忙著結婚,雜志社的事再重要也不能耽誤人家百年大計質量第一的好事。師思自己將這事攬走了。這是師思在我搬進花橋小區那套二手房子之前,惟一一次正面提起我的婚事。對于第一件事,我們都束手無策。我提議可以用更高的薪
將董博士請回來。師思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的經濟實力還不到“貓頭鷹”的十分之一,作爲對手,他們這麼做是明目張膽地同我們較量,打錢仗,我們必輸無疑。其他人更不同意,個個都說自己只要一萬元的一半,准保能將這個專欄辦得比董博士在的時候好。最後,主編拍板,心理咨詢專欄由雜志社幾位編輯輪流主持,每主持一期,額外多發一千元編輯費。主編這話,一下子將大家臉上的危機狀態掃個精光,人人都露出美滋滋的模樣。
這時,老趙從門衛室打來電話,雜志新一期的樣刊到了,讓我們下去拿。主編讓我帶人下樓,他自己留下同師思具談談有關下崗職工再就業典型文章如何寫。
我們下樓後,見老趙正捧著我們的雜志在看。見到我,老趙一扔雜志說:“你們登的文章越來越不好看,這麼下去誰還肯掏錢買回家去看呀!”我翻了翻油墨尚未完全幹的雜志說:“你應該喜歡才對,這上面有表揚你們模範家庭的事。”老趙將我遞到他眼前的雜志推開。
我們叽叽喳喳地扛著雜志回到辦公室時,師思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愣。桌上的墨瓶被碰翻了。我上前將墨
瓶扶起來。
師思突然站起來,抓起桌上的皮包,對我說:“我采訪去了,這一陣不來坐班。”剩下的話是:有事呼我。這是用眼睛說出來的。
師思走時,步點不像平素那樣款款地有情有致,整個身姿的韻味都有些顯亂。
一個女孩送雜志到主編的辦公室裏,回來時,她大驚失地告訴我們,主編那條標價八百八十八元的領帶,歪著挂在脖子上。
在我最近相的男人中,只有名利能讓他們驚詫。女孩則還是一如既往,讓她們驚喜的總是時尚的物品,而讓她們驚惶失措的東西總是與情感有關。
師思一走,正好讓我靜下來考慮一下自己的婚姻與房子的關系問題。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城市生活全部內容都已成了一所房子。我想找個人說一說,找來找去,最後選定的還是韓丁。
韓丁正在一票交易所裏,對著牛氣沖天的
市行情樂得合不攏嘴。他在回話時,第一句話就說,照這樣的行情,今年他完全可以到常青花園買一套房子。一聽這話我就知道自己找錯了傾訴對象。韓丁將房子當成一個人在城市裏安身立命的基礎,比“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還重要。我失望地將電話挂了。
突然間,我想到了董博士。
一撥電話,董博士正好在家,因爲是熟人,我便將心裏的想法和盤托出,並告訴他,這種本來目的非常明確的婚姻,不知爲什麼反而讓我越來越糊塗。董博士在電話那頭沈默了一陣,才問我是不是指桑罵槐,責怪他爲什麼要跳槽。其實他的想法同我現在的想法完全一樣。自己本來就是沖著高薪來幫“貓頭鷹”的,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似乎也要找人咨詢一下這種心理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下崗工人,每月連一百四十元生活保障金都不能及時到手,自己怎麼可以輕輕松松地就額外拿一萬元。而且,他一直提心吊膽,不知那一萬元是真給還是假給。第一筆報酬還沒到手,心裏就老覺得欠著他們什麼。
我也欠了許多,但不知是欠誰的。說到後來,成了我勸董博士。我告訴他,這年頭只要是送上門來的錢,哪怕是上面有海洛因五號的味道,也只管花,漢口的五條幹道,哪一條不是用錢鋪起來的?說到這兒,我心裏突然一亮,送上門來的老婆和房子,哪有不要之理。
我挂斷電話,又撥通另一個電話,對著話筒我理直氣壯地說:“老婆!我是你老公!”沙莎在那一端害羞地笑起來。午間休息時,我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帶上沙莎和牛會計往花橋小區去看房子。仍由牛會計住著的房子按四星級賓館裝修過。我幾乎說出我們只需進來住就行。沙莎卻一口氣挑出二十幾毛病,最後的結論是只有防盜門可以將就著用。但鎖必須換。這一點是牛會計主動提出來的。她問我們准備花多少萬進行再裝修。沙莎笑而不答。
依我所想,對這套房子應該是滿意的。在我們察看時,老趙的妻子錢主任和王嬸家的兩口子都趁機進來湊熱鬧。王嬸公開地說,她原以爲我同師思是一對,沒想到鴛鴦譜上寫著的是我和沙莎。錢主任則說,她從職業眼光來看,我同沙莎結合更加牢不可破。他們邀請我和沙莎到各自家裏坐坐。我被他們家裏的溫馨氣氛深深地打動。特別是錢主任家裏,老兩口的頭櫃上
著一支鮮豔的紅玫瑰。錢主任說這是老趙上個星期天給她買的。她說老趙隔一陣就會送一支紅玫瑰給她。說時,錢主任臉上自動迸出一排笑紋。王嬸家裏則是實實在在的恩愛,她同汪總的各種
昵姿勢,用照片展示在家庭的每一個角落裏,使得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也能放出光芒來。
回到馬路上,沙莎出乎意料地抽出五分鍾時間來挽住我的手。我想起牛會計不肯說出價格的那個極豪華的席夢思,心裏終于有了對沙莎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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