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橋小區中間的那條黃孝河路,是我同沙莎開始相交的地方。九四年夏天武漢出奇的熱,五月初氣溫就到了三十幾度。我來雜志社報到的那天,是連續第六個三十九度的日子。照武漢人的經驗,只要氣象臺連續報三十九度,那一定是四十度以上了。多少年來,大家都在傳說,務院有文件規定,凡是氣溫超過四十,就得全
放假休息。因爲不能這麼放假,所以難得在天氣預報中見到四十度,更別說四十一度了。九四年夏天的那個熱,用師思家的那些老漢口的人的話來說:若沒有四十一度,老子就是婊子養的!我是在沙莎手上報到的,是她將我領到雜志社,並對大家說,這是新分來的大學生。我站在沙莎背後,不時望著那條深陷進肉裏去的
罩背帶,並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輕微的狐臭。當時主編不在,還沒調離雜志社的王嬸出乎意料地冒出一句:現在的媒
真不像話,明明氣溫到了四十度,卻硬說只有三十九,長此下去,什麼話都沒人聽了。然後她又對我說,這時候去鄉下最好,鄉下涼快。我手上還拎著充滿學生宿舍氣味的行李。沙莎問王嬸知不知道我的住
分在哪裏。王嬸說這季節不要房子,睡馬路也比屋裏舒服。王嬸不知道將如何安置我。那一年大學本科生還勉強可以稱一稱“人才”。主編來後,才明白地說這個問題先得自己克服一下。沙莎當即爲我抱不平。現在想來,也許那時她就窺視著時機,想同我結婚。沙莎看我的眼光一直與衆不同,這是雜志社內公認的。沙莎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出去了。她回來時又看了我一眼,說她幫我找了個住
。這個住
就是現在我同韓丁同住的那間房子。這房子本是兩個局之間的曆史遺留問題。在我以前,我們局安排了一個單身女
去住。對方局卻安排了韓丁。本以爲男人會讓女人,從而在事實上占領這房子的另一半,哪知韓丁用了師思未來嫂子對付她的辦法來對付我們局的那個女的。韓丁只是小試鋒芒便大獲全勝。不是我們局作了讓步,而是那個女的一氣之下,去了珠海。沙莎在對我講敘這段往事,說那個女的現在是珠海一所別墅的主人。自從我有了安身之所,同沙莎就沒再相交。再次見面已是一個月以後。那天我去漢口火車站附近,采訪那一帶的安居工程,中午返回時,實在受不了公共汽車上的酷熱,便在花橋下了車。站在樹蔭下撩起
襟拼命扇風時,我看見沙莎戴著一頂蟬翼一樣的鋼絲折疊帽,手臂上搭著防止紫外線的紗巾,騎著自行車,順著黃孝河路,趕著去上班。我正在想要不要同她打招呼,不知爲什麼,傳來一聲巨大的炸響,腳下堅固的混凝土托著我跳了起來。與此同時,馬路上三個下
道的窨蓋,拖著幾道火光沖天而起。其中一只從空中落下直奔沙莎而來。見勢不妙,我奔過去,將還在自行車上不知所措的沙莎,連人帶車用力拽到一邊。那磨盤一樣的鐵家夥砸在離我們只有兩米遠的地方,猙獰地裂爲兩半。遠
的兩個窨蓋在馬路上滾了一段後,躺倒下來,冒起一陣青煙。躶露出來的三個下
道洞口裏,躥出一丈多高的黑
煙柱。《武漢晚報》和《長江日報》隔天都對此事作了報導。它們提到黃孝河曾是武漢最著名的汙
溝,並引用專家的意見,說是這條被管束的汙
溝裏的大量沼氣在少見的高溫下,自燃爆炸。望著那
黑煙,我摟著驚魂未定的沙莎,站在馬路邊。縱然是第一次這麼
近一個年輕女人,無論當時還是過後,除了汗
的滑膩與滾燙,再也沒有其它感覺。如果這事發生在武漢之外的城市裏,它一定是
漫故事的美妙序曲。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只有極少數人還記得報紙上說的,一只鐵窨蓋飛起來後,險些砸著一個騎車路過的年輕姑娘。
現在,我同沙莎在法律上已是夫妻,就要住進黃孝河路兩旁的花橋小區裏。不是沙莎,我連想都不敢想。
感情問題和愛情問題一次也沒有被提上議事日程,被優先考慮的是我們各自的存款。沙莎那頭腦裏不知裝些什麼先進儀器,她眨也不眨一下眼,就說出我的存款數額。這個數字同我真實的存款余額相差只有四十元錢。我像是被反貪局的人盯上一樣,索和盤托出,連那四十元也不要了。
有天夜裏,韓丁同最近的那個女孩斬斷關系後對我說,外地人找武漢女人做老婆是福氣,做情人則是災難。韓丁准備買房的錢又蝕了一截。他沒說是炒賠了,還是爲那女孩破費了。不過多數可能是後者。因爲近期
市仍在漲。
我一直在平靜地觀察沙莎。她確實是個好樣的。自從我的存款交到她手上之後,她再也沒有麻煩過我。我知道她在一趟接一趟地往順道街和青年路跑,上那兒選房子的裝修材料,選房子裝修好了以後要用的家具。我幾次提出陪她一起去,她都不同意,理由有兩個:一是兩人去要多花一倍的交通費;二是我不會說武漢話,跟人討價還價時是個累贅。沙莎請的裝修工人恰好是黃州人,他們同沙莎講黃州話時,我還是不能嘴。從牛會計搬走,到我們的家具進門,總共只用了三十天時間。結婚的頭一天,一切都准備好以後,局裏的同事來看熱鬧,幾個同我一樣,從外地來的人都咬定我們爲這房子花費了六萬左右。但是武漢本地的同事卻沒有估到這麼高價位,尤其是現在成了鄰居的王嬸,她一口咬定在三萬元上下。這個數額是我和沙莎的實際經濟狀態。
黃昏時,沙莎約我去一家酒樓。我們在酒樓裏訂了五桌酒席,酒樓的老板很高興,免費給我和沙莎提供一頓晚餐。黃孝河路的中心地帶,天一黑便擺滿各種各樣的小吃攤。我更多的時候是在看著窗外那些忙亂地招呼過路人的攤主們。
沙莎端起一杯啤酒說:“我們倆碰一下吧。明天起就真的成夫妻了,希望你今天將要說的說完,要做的做完。”我將自己的酒杯貼上去說:“你放心,這個年代沒有藕斷絲連的故事了。大家都是刀切豆腐,兩面光。”一個穿黑的老太太拿著一束花走過來,客氣地問我要不要給沙莎買支玫瑰。我告訴老太太我們是兄
關系。老太太根本不看我們,只顧看著自己的花,說我這麼說可不好。還說自己年輕時,因爲說錯話結果將一段好姻緣錯過了。我趕緊掏錢,買了一支玫瑰。
沙莎接過玫瑰高興地說:“往後可不許這麼亂花錢。”我提出上她家去看看時,沙莎沒有明確表態,只說有機會會讓我去獻殷勤的。
我們斷斷續續地聊著,八點鍾一到就分手各自回去。沙莎不讓我送,她吩咐我今晚別玩得太久。我不知道自己會去哪兒玩。還是沙莎明白地告訴我,師思會找我的。她有預感。
回到住時,果然發現門上釘著師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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