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劉醒龍>城市眼影>第5節

《城市眼影》第5節

劉醒龍作品

  後來,我常常想到一個問題:那天早上假如師思起chuang後,梳洗化妝完畢,同我一起過早,一道上班,眼下的一切會不會發生。遺憾的是,那天早上師思像是預感到那天會發生什麼,起chuang後粗粗地化過妝,連謝謝都沒說,就冷冷地走了。爲此,韓丁同女朋友發生爭執。韓丁認爲我同師思的關系完了。女孩則認爲這僅僅是好戲的開始。

  那天,女鄰居和她的丈夫在門外的那輛“麻木”旁,沖著我們尴尬地笑著。我在辦公大樓前停下自行車,沙莎已買好兩份熱幹面在等著我。我鎖好自行車,端上熱幹面跟著沙莎進了電梯,然後一路進了沙莎的辦公室。在無人的十分鍾裏,我們上演了整整一曲由愛情到婚姻的大戲。我告訴沙莎,自己太需要有一chu房子來隱蔽自己。沙莎當即從抽屜裏拿出一份寫好的結婚申請,讓我在上面簽字。我只是看清留給我的空白chu旁邊有沙莎兩個字,便提筆寫下藍方兩個字。

  沙莎在我簽過字後,用手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有點涼,惹得我的神經一跳一跳的。往後的事都是沙莎去辦的,她要我什麼也別說。當天下午,她就將一份鮮紅的結婚證書交到我手上。我不相信這是真的,辦結婚證有許多手續,其中一點是雙方必須都到現場。沙莎告訴我,她只是讓自己的弟弟即時頂替了我一陣,別的她不再多說。像中共地下dang員接受秘密文件一樣,我在樓梯間裏接過結婚證書時,窗口有一對麻雀正在交嘴。這兩個灰不溜秋的小東西,給我的婚姻帶來難得的一點詩意。

  我說:“這就是我們的營業執照?”沙莎說:“又多了一個夫妻店。不過目前還不能營業。”沙莎告誡我,一定要等到分房方案公布之後,我們的關系才能公開。我很佩服沙莎。因爲太佩服了,所以我一點也沒有想吻她的念頭。那天師思要到北京組稿,我送她到漢口火車站。坐在出租車裏,我突然扳過她的臉,用力地吻了她一下。她除了緊閉嘴chun,別的什麼動作也沒做。我將她一直送上38次列車的硬臥車廂,直到她從嘴裏擠出一句“恭喜你有大房子住了”才離開她。師思是用直覺來判斷的。

  在直覺這一點上,我崇拜天下的所有女人。主編只讓師思在北京呆一個星期。師思卻呆了半個月。她回來後,我和沙莎就將住房的鑰匙拿到手了。分房方案剛一貼出來,我和沙莎就去買了十斤糖果,放在門衛老趙那裏,讓他代我們分發給每一個人。老趙比我們幽默,他在分房方案旁貼了一張告示,再將糖果置于告示下面,讓局裏的人自己隨意取。好多人一邊吃糖,一邊看著分房方案,一邊說我和沙莎登記結婚真是時候。

  我同沙莎登記結婚,在局裏的反應遠遠大于在我內心的反應。我同沙莎還像以前一樣,各人上各人的班,各人下各人的班,甚至連什麼時候舉行結婚典禮也沒在一起商量。每天早上,我們照例在辦公樓前小吃攤上吃熱幹面過早,然後一道進電梯上樓。趕上電梯裏只有我倆時,我們會走到一塊,相互捏捏對方的手。這惟一的身ti接觸,一點也不能激起我對沙莎的慾望,那感覺就像在武漢商場門口,碰見熟人握握手一樣。回到老租界裏的那間屋子,面對因爲我要搬走而格外高興的韓丁,我有時會有一種念頭,想強暴非要有兩室一廳以上房子才肯嫁給我的師思。對于沙莎,我一直沒有興趣。

  我們之間直到結婚時,也沒說過我愛你一類的話。

  在師思從北京回來的前幾天,主編將我叫進他的辦公室。我以爲他要同我談雜志的事,一開口才知道是代表局裏,就分房問題同我談話。他勸我不要攙和分房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我同沙莎結婚,目的就是爲了房子,這樣太功利,會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我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當面打了一個電話給沙莎,將主編的話說給她聽。沙莎要我告訴主編,就說自己若是想娶局長的女兒,准保什麼事情也沒有。我沒有挂斷電話,拿著話筒,照本宣科地對主編轉述一遍。這副樣子讓主編將准備好的許多話全噎了回去。他讓我放下電話,換一副面孔,對我推心置腹地說起來。

  我聽了一下午,終于弄明白這套分房方案其實是爲局長的女兒一個人製定的。辦公室的人絞盡腦汁設計出一個複雜的計算公式後,剛好將局長的女兒算計成符合分房條件的最後一個。那時,他們沒料到我和沙莎會從中cha一杠子。我們一進到這個ti系後,局長的女兒就成了“中央候補委員”。弄明白後,我對主編說,這個腐敗我反定了。

  說到後來,主編問我知不知道師思的行蹤。他雖然加了一句“這家夥太不像話”來表達自己領導人的大公無私意圖,我還是覺察到他對師思的特殊關切。我其實並不知道師思在外的一點情形,我故意說師思上午還從北京給我打了個電話。然後細細感受這話對主編的傷害情況。

  我特別希望給我們的房子能在師思回來之前分下來,我怕自己在面對師思時,最終會改變主意。自從與沙莎登記結婚以來,在內心深chu反倒淤積成一個對師思的情結。我特別清楚,那張婚姻的營業執照不在法律的保護之下。除了感情,連它的cao作方式都是不合法的。只要我一否認,它就得完蛋。

  然而,我必須在繁華的大武漢擁有自己的住宅自己的家庭。我的名片上不能長久地只能印著呼機和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我不太羨慕別人名片上的職稱和職務,讓我心動的總是那些電話號碼後面括弧中的字母h。

  好像沙莎也明白這一點,她比我更急。當著面她總叫我放心,漢江的shui跑不tuo是要流進長江的。這句話只有沙莎才說,連師思都不說。漢江shui是清的,長江shui是渾的。天下只有渾shui往清shui裏攙的事,哪有那麼傻的人,將自己的清shui硬攙進渾shui裏。離開我,沙莎獨自同行政科的人急了兩次。人事chu長也出面給行政科的人打了一次電話。這些行動還未見效果,師思便從北京回來了。

  師思回來的消息,大家是從主編臉上讀出來的。師思從機場直奔雜志社,她一進辦公室便沖著我們大笑,然後伸過手要同我握一握,說是恭喜我雙喜臨門。她在老趙的門衛室旁的牆上,看到了分房人員名單。這時,我也顧不了什麼,扭頭便往樓下跑。

  師思在身後酸酸地說:“別笑歪了嘴。”出了電梯,果然見到一樓大廳的牆上貼著兩大張shi漉漉的白紙。我和沙莎的名字在白紙上被連在一起,沙莎的名字在前,在那之後的括弧裏寫著我的名字,使我成了自由市場上買排骨必須搭上的爛骨頭。以同一個從沒表示過愛的女人結婚爲代價,換來的房子,坐落在花橋小區裏。它在老趙和王嬸的家隔壁,目前的房主還是財務chu的牛會計。 ……

城市眼影第5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第5節第2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