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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途佳人》第4節

第2小節
蘇青作品

  [續歧途佳人第4節上一小節]把公債賣了,但嘴裏卻冷等一聲說:“啊,文卿,不是我又要說你,你們到底眼光短一些。你以爲偌大的中guo從此就會完結了嗎?不,不會的!有人替司令算過命,他是已日日生的,是土命,今年恰逢丁醜流年,于他不大利,但不到幾時就好轉了,那時候,哼哼,他老人家便歲寒知松柏,動蕩識忠臣,怕不把這些投機分子,發guo難財的一個一個都嚷嚷砍下頭來?即使不殺頭呀,給他們一個全屍,槍斃總是免不掉的了。人槍斃以後,財産還要充公,只有像我們這樣不舍得把公債抛出去的,那才是真正的愛guo分子,公債還本加利不算,說不定還要送愛guo匾額哩。”宋文卿聽他說得振振有辭,心想他老板素來是個精明過人的,這次藏著公債不賣,其中一定有奧妙道理,因此他也後悔自己不稍留下一些,唉,即使是一些吧,總也還可以聊表愛guo寸心,如今卻是後悔不及的了,于是他便怏怏不樂回家。

  鳴齋先生瞧著他憂愁樣子,心裏雖也痛快了一陣,但卻抵不過公債不值錢的悲哀,他想亡羊補牢,未爲晚也。考慮數目的結果,便決定全家搬到上海住去。

  在上海我們起初住的是統三樓,鳴齋先生有氣喘病,樓梯跑上跑不怪吃力的,不久便搬了家。後來又因二房東太凶,樓梯頭的一只電燈拍達柏達開關不停,承德與我受不過氣,同她爭吵了一場,于是我們又搬家了。這樣接連遷移了幾次,戰事更加不利,日本人索xing進了租界,鳴齋先生也就灰心起來,知道這愛guo匾額是一對恐怕領不到的了,他就決心在上海長住,自己頂了一幢弄堂房子。等我們把這個簡單的家布置定了以後,這才想到錢已不夠,承德是在中學裏教書,收入只夠他自己零用,鳴齋先生想要再做生意,但他把過去的光yin大都花在尋房屋及家中一切瑣碎上,竟不知道市面情形已大不同了。換句話說便是他的這些錢,現在已經少得可憐,要想當資本運用是不可能的了。“家有千金,不如日進紛紛!”他歎口氣說。一個人必須迎合chao流,天天奮鬥求生下去,他當初以爲自己的財力可以坐吃一二十年,不料法幣日貶值,現在dang是連數年都難以維持的了。同時宋文卿的兒子輩,在上海卻大得意起來,他無顔去拉他們之類來投資,自己單獨出資本又不夠,所以雖然天天說要做生意,生意畢竟也做不起來。

  人家見他坐食不計劃什麼,總以爲他是存底豐厚,所以落得坐享其福做寓公了,他無法聲明這點,也不息聲明,只好含著眼淚聽人家恭維。有時候他也試著用開玩笑的口吻對人訴苦說是維持不下去了,要想做些小生意,人家總是露出無論如何不相信的樣子答:“你老板還要說什麼笑話?你是金的銀的一大堆,用也用不完的,那裏會想到在這種地方做苦生意。唉,像我們這種度一天是一天的人叫做沒法呀,日本人管得凶,帶些貨se出來動不動就是皮鞭抽,腳踢!假使我們有休老人家這樣一半身價,也就坐在家裏吃口現成飯了,誰又高興去受那般鬼子的氣?小老板現在那裏發財呢?”

  鳴齋先生不願意回答人家說是承德在教書。現在教書是最落伍的職業,他覺得羞恥。想想一個剃頭司務要賺多少錢一月?而他們堂堂大學畢業生卻落得如此!他天天恨兒子不長進,諺雲:“過海是神仙”,誰又叫你們不能過海的呢?還有我這麼一個讀過書的媳婦,也還只能在家裏吃回現成飯,不及人家當女招待的反有小帳之類收入,每天可以帶著大棒現鈔進門來……

  他的氣喘病更厲害了,但賭氣不肯吃葯,說是不如讓他死掉了幹淨。承德的態度也改變了,天天往外跑,像在活動什麼似的,我又第三次懷孕,雖然不知是男是女,家庭裏面整天yin森森的,住著實在怕人。

  “總是上海人心太壞,所以這才亂許多年的。明年是癸未,後年是甲申,到了甲申年,無論如何會…唉,我的公債……一定會漲起來,就可惜我也許用不著了。”他在病中哼哼卿卿說: “小眉現在又有了喜, 這次一定是男的,古人傳下來說是‘祖前孫’,我平生積德不少,我的孫子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唉,可惜我不能眼看著他長大……”

  他就是這麼的遊著許多希望死了。

  十一、所謂良人

  後來我果然養了一個兒子,而中guo抗戰終于也勝利了,鳴齋先生地下有知,又該在鬼伴跟前翹起一只大拇指說:“怎麼樣?我早知道會……的吧?”

  我的丈夫——承德——也有這個習慣,便是歡喜誇說自己本領大。而且他又與他老子不同,他老子所說的話多少總還有些根據,而他卻是瞎吹牛,有時簡直像在編造一個美麗的故事,因此我常稱他爲“詩人”,而對于他所說的話認爲是“空中樓閣”。

  其實他也有他的苦衷。住在鳴齋先生這種家庭裏,骨肉之愛是很難得適當表現的。他老子當初過分溺愛他,爲的是對他抱著過分的希望,仿佛他在大學畢業後馬上就可以做到部長次長似的。後來不幸戰爭發生了,他老子既不肯讓他以“萬金之軀”去冒險,而慾富貴從天而降,安可得乎?于是鳴齋先生漸漸失望了,起初總還希望過了冬至交大運之類,後來看看時也不來,運也不至的,而他的積蓄卻漸漸將化爲烏有了,心裏一急,便恨起兒子來,常把難堪的話去絮gu他。承德是一向舒服慣,被家人奉承慣的,那裏禁得起這種挫折?因此他便天天往外跑,鳴齋先生想罵而沒有對象,只得把氣移到太太身上來,說是這種目不識丁的笨女人那裏會養出像樣的兒子來呢?

  承德半夜三更從外面跑回家,他老子還不曾睡哩,聽見他進來的聲音,便在洗臉間裏咳嗽兩聲,希望兒子會出去招呼他。但是承德卻不,他怕見老子的面,一進房門便趕緊tuoyi睡了。有時候我問起他在外面活動情形怎樣,他總是高高興興的答道:“快成功了,你瞧著吧。”我又問他究竟在活動些什麼事情呢?他院了一下眼睛說:“這個可不能預先告訴你,總之,你們只要都准備享福好了。”

  有時候他也露出些口氣來,有個憲兵隊裏的班長常約他吃飯,“她也許有機密的工作委托我哩。”承德得意洋洋地說。

  我心裏偷起來了,他,他莫非在准備做漢jian吧?放著好好的書不教,卻去幹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將來的出路不怕要發生問題嗎?我終于爆儒者把這個猜想對公公說了,不料他卻非常高興,說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只要承德自己活落,換個名字,把事情做得缤密一些便了。至于重慶政府回來,好在還有我手裏的一批公債哩,我們是一門忠良,怕些什麼?”說畢,他又樂觀起來,對承德也忽然客氣起來了,給他一些錢花,說是在外應酬是儉省不得的,對憲兵隊的班長等人要多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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