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蘇青>歧途佳人>第4節第3小節

《歧途佳人》第4節

第3小節
蘇青作品

  [續歧途佳人第4節上一小節]鈔票原是一切事情的開路先鋒呀。

  承德見他老子誇獎他,愈加得意起來。他常形容憲兵隊裏各種刑罰之可怕,仿佛這個執刑的人就是他,多麼的威風!他把這個班長形容得天人似的,好像中guo四萬萬五千萬人的xing命都捏在他的手裏,說得鳴齋先生也害怕起來了,便說這種人聯絡是要同他聯絡,但是也別太qin近了,豈不問伴君如伴虎乎?千萬不可帶他到家裏來,小眉又是這樣的年輕……

  承德道:“是呼,我也知道你老人家是怕事的,所以這位平並樣三番四次要來,給我三番四次的擋駕住了。他說:‘黃樣,我同你是弟又一般,我要到你店上去拜訪滾滾。’日本人“人家太太爲娘娘的,我也知道小眉不會應酬,他們武人又生得胡子滿腮怪伯人的…”說到這裏,連老實不多開口的婆婆都把臉嚇黃了。

  後來揭朋友告訴我說;承德在有一個晚上同三五酒肉朋友到某小舞廳去,吃了茶坐了臺子定規不肯付現款,他們要簽字,說是;‘俄們都是憲兵隊裏的翻譯。”舞廳大班問他們是那一個憲兵隊,他們把眼睛瞪著嚷道:“憲兵隊,就是憲兵隊,又有什麼這個那個的?”人家見他們不是正路道,便一面敷衍著,一面打電話到附近憲兵隊去,結果憲兵隊派人來了,很凶的樣子問了他們一番話,還狠狠的揪著他們的頭往壁上撞,舞女們瞧著都吃吃掩嘴笑了,承德見不是事,趕緊鞠躬如也軟求,總算給教訓了一頓釋放出來。那夜裏我想起他回來時似乎像一只鬥敗的公ji,垂頭喪氣地,良久,這才對我苦笑道:“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講,我是……我是與重慶方面有聯絡的,他們知道了,所以翻臉拷問我,虧得我同班長有交情,哼,若是換了個別人呀,恐怕他的腦袋早已要搬家了。”我聽著心中不免又驚又喜。

  然而承德卻始終沒有拿進過錢來。鳴齋先生疑心他在外面胡亂花掉了,便叽咕道:“千裏做官只爲財,你如今一天忙到夜,替他們辦的公事也不少了,怎麼沒有獎賞金呢?”承德笑道:“爸爸你不是常說的長線放遠鹞嗎?他們是常要給我一些軍票,我說現在用不著,我同你們是好朋友,幫你們忙是交情,不是講鈔票的,所以他們更加信任我。將來他們也許要組織一個調查機構,範圍大極啦!只要我做一紙報告上去,哼,不管他是什麼大亨,也要吃不消哩。”鳴齋先生聽了半信半疑的應道:“如此敢情是好。我頂恨那批jian商,發guo難財的,他們在大量走私我都知道,那時候我可以供給你資料,把他們財産一個一個都充起公來,看他們還來神氣不神氣?尤其是未文卿的兒子,不是我氣他不過,這小子實在沒良心,哼,這遭也要他看看我的顔se了。但是這機構究竟什麼時候可以成立呢?”

  “快了,大概不出一個月。”承德欣然回答。于是他們父子倆就去買了一碗醬肉還燙一壺酒,喝得醉醺醺的歸寢,各自做著揚眉吐氣的好夢。

  然而承德所說的機構終于沒有成立過,嗚齋先生卻沈不住氣,早已在老朋友輩跟前露出些口氣過了,敏感的人就送東西來,常來探詢成立的日期,鳴需先生起初也學承德的口吻說:“快了,快了。大概不到一個月光景。”後來看看半年也過去了,他比承德老實,卻總覺得無辭對付大家,只好索xing裝病不會客了,心裏暗恨承德欺騙他。承德聽見冷笑道:“誰又來騙你呢?老實對你說,這種不露面的調查工作我是不願幹, 前天我同幾個朋友到j\{th橋算過命,瞎子先生說我身強殺旺,是個出將人相的命,所以我同班長商量要組織個軍隊,我做司令兼軍長,我那時腰系大刀,足穿長皮靴,走起路來閣,閣,閣……”

  鳴齋先生漸漸不相信他了。

  直到鳴齋先生死後,承德因爲婆婆太老實了,他說一句便相信—句,未免也沒趣,所以常常朝著我吹牛。他也了解我的心理,知道我不很信任他說的話,因此他常拿出證據來給我看,有時候是一些樣品,說是他托朋友定了這許多貨se哩,有時候也拿些日本點心回來,說是班長太太qin手製了送給他的。其實樣品可以向經售的商人索妮即不定貨也不打緊的,至于日本點心,北四川路一帶更加多的是,安知他不是自己出錢買來的呢?但是我當初不明真相,心裏還是半信半疑的。

  因爲他歡喜吹牛,人家不知他的真相,以爲他真有什麼路道,所以常來找他幫忙,他不問自己能力夠不夠,只是欣悅地滿口答應下來,仿佛在發泄自己幻想的權力慾似的,結果自然是沒有一樣管人家弄成功的,反而耽誤了人家的時間,自己也招惹不少麻煩。譬如說有一次我同他到我的一個朋友家去,朋友托我能否設法代買一張船票,那時候買船票是極困難的,我當然沒辦法,但是他卻接口說了:“這個便當,我叫憲兵隊替你出一張證明書,要買頭等就是頭等。”我知道他的爲人,便忙阻止說:“我看這些事麻煩憲兵隊也不便當吧。”他偏要說:“便當的,便當的,我在憲兵隊裏是閑話一句。”我的朋友見他如此豪爽,心裏還怪我不肯幫忙,便把票價及市民證都交給他了。後來一兩天沒下文,我催著他,他便說:“班長到南京去了呀,只要他一到,毫無問題的。”我的朋友天天來催我,又怕我不肯白幫忙,送了許多東西來,我真覺得難受極了。如此約摸過了大半個月,我的朋友心知是絕望的了,只好另找別人,到我這兒來取回市民證去,但是,天呀,連朋友的市民證也不知道給他丟到那裏去了。後來我只得模抱歉豎抱歉的把票價還了他(這票價也是我墊出來的,他交給承德的錢,早已給承德用掉了)。朋友爲了失去市民證,登報聲明後再補領,不知費掉多少氣力,又耽擱時日,我想起來多麼難爲情呢?

  他的話想來愈不可靠了,現在我聽別人說話,每當人家說完一句話,我總要問一句: “真的嗎? 你真答應我了嗎?”人家不明其故,常怪我太不信任,便說:“我幾時又曾騙過你呢?”其實我是給承德上當慣了的,所以心裏老不安。就是看一次電影吧,他叫我馬上到戲院門口去找他,說是他已經買好票等在那兒了,可是等我趕到戲院時,那裏又有他的影子呢?于是我左等右等,直到電影開映了,他還是不來,門口站著的崗衛都瞧著我,我一直等到電影快完畢……唉,多難受呀。

  後來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了,他只好去騙孩子。有一次我同小女兒走過一個正在建造的教堂門口時,我的小女兒用手指著它道:“mama,我們不久要到這新屋子裏來住了。”我說:“這是教堂呀,怎麼好住人?”她撅著嘴巴不信道:“不,爸爸告訴過我,這是我們造的新屋子,造好了就給guoguo住的。”我聽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

歧途佳人第4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第4節第4小節上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