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川端康成短篇集競開的花上一小節]北村和美智子是兩心相許的一對戀人,但是用語言表明的誓言還沒有明確地談過,更不用說給她寫信把她叫出來了,所以這是頭一回。美智子走進房間的時候,志村趕快說:“你是在愛我吧?你愛的不是作爲你父弟子的我,而是一個普通人的我麼?”
“即使單憑你問這件事,我就覺得夠遺憾的了。”
“即使我退了學違背了老師的意願,你也准備棄家隨我而來麼?”
“嗯,不過,那個女人是哪一位呢?運動會那天的。”“啊,那是我。”“不可能是你
。”“是我
或者不是我
,能使我有什麼變化?我現在陷于黑暗,希望光明。希望你的全部。”美智子感到強力的男人手臂,一時天旋地轉而暈眩不已,于是閉上眼睛。她把頭貼在男人
前,像夢中呓語般地說:
“那女人是誰?”
馬蹄踏在武藏野樹林的落葉上發出聲音,一隊人馬正在樹林裏奔馳。這是聚在東京郊外伊上馬場的人們舉行秋季遠乘活動。參加者有大學生、紳士、六七位名門閨秀,他們排成兩列前進。志村和一個大學生並辔而行,車距頭馬20米左右的後邊距離小聲交談。志村低著頭。兩人忽然回頭望去,只見一位小策馬奔來,蹄聲越來越近。原來是馬場的女王……
志村的朋友向他介紹了馬場女王,她就是只看世間的光明,眼珠墨黑的園寺子爵的小夏繪子,以及她那名叫“花明”的白馬。“花明?好像是個常敗的角力力士的名字,真奇怪。”因爲志村對于夏繪子仗著貌美和身份高貴的傲視一切非常反感,可以
口而出。夏繪子冷笑著說:“不學無術啊!”她說,“花明,意思就是顔
鮮豔的花像燈火那樣照亮夜間的黑暗。”騎過花明這匹馬的贊美夏繪子的人士們,無不熟悉花明這個名字。夏繪子對聲村說:“哪個馬好,咱們賽一下如何?從這裏到樹林的出口
。”
神采飛揚,足登馬靴,馬靴上挂的是白銀刺馬針,像西方貴族一樣穿著騎馬服的夏繪子,騎在花明背上,就像女神騎著白天馬一般,對于志村不屑一顧似地策馬奔去。在樹林出口
,夏繪子以哀憐的眼光看著志村那匹落後10米左右而且不住喘氣的馬。馬場出租的馬,沒有一匹比得上子爵家的愛馬。在樹林
的枯草叢裏下了馬的兩位比賽者,並沒有在等待後到的人們的時間裏交談。志村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但見晚秋的天空高遠而澄澈。他從天空的顔
想起了故鄉。在故鄉也縱馬狂奔過,那是父
死的那一天。”
在足以俯瞰南盛夏的大海的柑桔田裏,揮靴猛抽瘦馬,急著趕路去鎮上請大夫的事,是10年之前,也就是14歲那年的事。早年喪妻,在東京設立辦事
的父
,在那裏納了妾。事業失敗之後,他就立刻帶著妾和妾生的女兒回了鄉下。後來父
把繼母和
抛給了志村而死于貧窮。
照子17歲那年春天離開家。志村也不得不扔下故鄉的家。直到後來被北村博士發現,又被北村的小
愛上,在這以前他的日子悲慘的。在運動會上他忽然巧遇到
。

家貧難自立,背井離鄉出門去,迹天涯,恰如頑石扔出門,悲慘痛苦怎忘記?①
①仍按前注的句式譯出。
石川啄木①這首歌,志村是經常浮上心頭的。他厭煩她的繼母。“我離家外出之後母是否突然有什麼變化?”那次運動會之後,照子哭著向他訴說自己的情況以及離家的理由。志村聽了照子的表白之後,心裏罩上一層
影。因爲照子的事又受美智子的懷疑,就更加痛苦了。爲了散散心而參加騎馬旅行,偏偏又被傲慢的貴族小
侮辱。他以孤獨的囚人一般的心情,望著青空,懷念美智子。
①石川啄木(1886-1912),日本左翼文壇詩人,小說家,本名石川一,岩手縣人。代表作有田集《一把沙子》、《悲哀的玩具》等。
美智子已經再也不能繼續作她那18歲少女的薔薇夢了。西方有一個少年戀人的寓言。其中的少年和未來的希望與野心作了長時間的談話之後問那少女:“你想成爲什麼樣的人?”少女只回答說:“我希望幸福。”但是,夢想幸福的年幼戀人美智子相信,用志村嘴
之火可以重新變成強大的戀人。擡起抑郁的眼睛,只見柱子上挂著背負十字架的基督像,同時聽到他說的那句話:
“耶路撒冷的姑娘們啊……”

“耶路撒冷的姑娘們啊,別爲我哭,爲你們自己,或者爲了將來你們的孩子們哭吧。”對于看見挂在十字架上的主而哭泣的婦女們,基督留下了最後的遺言。和美智子盡管沒有任何關聯,但是,十字架和“爲了你們自己哭吧”這樣的話,使她們受到強大的感動,或者說使她們有了某種覺悟。“上志村的住去吧”之前,他一聽到問起那個女人,爲什麼就把摟著我的手臂松開啦?可是,如果不松開那手臂呢?美智子因爲覺得可怕以到致身子發抖了。可是……
志村出乎意外地收到貧民窟的阿春寄給他的信。那信上說:“昨天,那個淨問奇奇怪怪問題的大學生來啦。你爲什麼沒和他一起來?可是我跟他打聽到了你的住址。據說,你被一個叫園寺的貴族姑娘狠狠地侮辱過。我一定替你報仇!還有,我要從這垃圾場飛出去。在這之前我見你一面,務必和你談談話啦或者說說求你的事。所以厚著臉皮寫了這封信。明天下午去拜訪。”
“丙爲陽火,午乃南方之火,因火上加火之故也,雲雲。”古書上是這麼說的。阿春就是丙午年生的姑娘。她說要向子爵小夏繪子報仇雖然是戲言,但是把富貴而傲慢的姑娘和貧賤但傲慢的姑娘這兩個人並列在一起來思考,志村感到這是一件有趣的事。特別是,連這封信都讓人感到出乎意外,可是她卻不容分說,用她的高壓手段公然說“談談話啦或者說說求你的事”,這夠多麼厲害。她說她要離開家。從鄉村走向城市,從貧賤走向虛榮,阿春也是這種人之中的一個吧?
照子說定今天來。阿春信上說的“明天”,也就是今天。讓阿春知道他有一位藝妓生涯的
,或者讓照子看到貧民窟出的姑娘到公寓來見他,別的暫且不論,只是讓她倆在這裏相遇,這一點,志村就壓根兒不願意,而且,志村作夢也沒有想到,美智子從北村博士家到公寓這條路是自己開車來的。第一個先到的是照子。大大方方的束發,毫無脂粉氣的素面照人的
著。動搖志村一個男人之心的三個女人,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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