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川端康成短篇集睡美人上一小節]就算姑娘不到二十歲,形容她臭未幹也不合適,她身上理應早已沒有
臭的氣味兒。事實上,只有成熟女子的氣味兒。然而江口老人此時此刻,確實嗅到吃
嬰兒的氣味。莫非這是刹那間的幻覺?他納悶:爲什麼會産生這種幻覺?他百思不得其解。也許那是從自己心靈上突然出現的空虛感的縫隙裏,冒出吃
嬰兒的氣味吧。江口這樣思忖著,不覺地陷入了悲傷的寂寞情緒中。與其說是悲傷或寂寞,不如說是老年人凍結了似的淒怆。而且面對散發著芬芳靠過來的又
嫩又溫暖的姑娘,這種淒怆逐漸演變成一種可憐和可愛的情懷。也許這種情懷突然把冷酷的罪惡感掩飾了過去,不過,老人在姑娘身上感受到了音樂的奏鳴。音樂是充滿愛的東西。江口想逃出這個房間,他環視了一下四面的牆壁。然而,四周籠罩在天鵝絨的帷幔中,沒有一個出口。承受著從天花板上投射下來的光線的深紅
天鵝絨十分柔軟,卻紋絲不動。它把昏睡的姑娘和老人閉鎖在裏面了。
“醒醒吧!醒醒吧!”江口抓住姑娘的肩膀搖晃了一下,爾後又讓她的頭擡了起來,對她說:“醒醒吧!醒醒吧!”
江口內心湧起一對姑娘的感情,才做出這樣的動作。姑娘的昏睡、不說話、不認識老人也聽不見老人的聲音,就是說姑娘這樣不省人事,連對象是江口其人也是全然不曉得的。
這一切,使老人愈發忍受不了。他萬沒有想到,姑娘對老人的存在是一無所知。此刻姑娘是不會醒過來的,昏睡姑娘那沈甸甸的脖子枕在老人的手上,她微微颦蹙雙眉,這點使老人覺得姑娘確實是活著。江口輕輕地把手停住。
假如這種程度的搖晃,就能把姑娘給搖醒,那麼,給江口老人介紹這兒的木賀老人所說的“活像與秘藏佛像共寢”的所謂這家的秘密,就不成其爲秘密了。決不會醒過來的姑娘,對于冠以“可以放心的客人”的這些老人來說,無疑是一種使人安心的誘惑、冒險和安樂。木賀老人他們曾對江口說:只有在昏睡的姑娘身旁時才感到自己是生機勃勃的。木賀造訪江口家時,從客廳裏望見一個紅的玩意兒,掉落在庭院的秋天枯萎的鮮苔地上,不禁問道:“那是什麼?”說著立即下到院子裏去把它撿了起來。原來是常綠樹的紅
果實。稀稀落落地掉個不停。木賀只撿起了一顆,把它夾在指縫間,一邊玩弄著,一邊談這個秘密之家的故事。他說,他忍受不了對衰老的絕望時,就到那家客棧去。
“很早以前,我就對女十足的女人感到絕望。告訴你吧,有人給我們提供熟睡不醒的姑娘呐。”
熟睡不醒,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也聽不見的姑娘,對于早已不能作爲男來成爲女人的對象的老人來說,她什麼話都會對你說,你說什麼話她都會愛聽嗎?但是,江口老人還是第一次與這樣的姑娘邂逅。姑娘肯定曾多次接觸過這樣的老人。一切任人擺布,一切全然不知,像昏死過去般地沈睡,沈睡得那麼天真無邪,那麼芳香,那麼安詳。也許有的老人把姑娘全身都愛撫過了,也許有的老人自慚形穢地嗚咽大哭。
不管是哪種情況,姑娘都全然不知。江口一想到這裏,就什麼也不能做了。連要把手從姑娘的脖頸下抽出來,也是小心翼翼地進行,恍如置易碎的東西似的,然而,心情還是難以平靜,總想粗貿地把姑娘喚醒。
江口老人的手從姑娘的脖頸下抽出來時,姑娘的臉部緩緩地轉動了一下,肩膀也隨之挪動,變成仰臥了。江口以爲姑娘會醒過來,將身子向後退了些。仰躺著的姑娘的鼻子和嘴,接受著從天花板上投射下來的光,閃閃發亮,顯得十分稚嫩。姑娘擡起左手放到嘴邊,像是要吸吮食指。江口心想:這可能是她睡覺時的一種毛病吧。不過,她的手只輕輕地碰了一下嘴
,她的嘴
松弛,牙齒露了出來。原先用鼻子呼吸,現在變成用嘴呼吸,呼吸有些急促。江口以爲姑娘呼吸困難。但又不像是痛苦的樣子。由于姑娘的嘴
松弛、微張,臉頰仿佛浮出了微笑。這時拍激著高崖的濤聲又傳到江口的耳邊。從海
退去的聲音,可以想象高崖下的岩石之大。
積存在岩石背後的海也緊追著退去的海
遠去了。姑娘用嘴呼吸的氣味,要比用鼻子呼吸的氣味更大些。但是,沒有
臭味兒。剛才爲什麼會忽然聞到
臭味兒呢?老人覺得不可思議,他想:這可能是自己在姑娘身上還是感受到了成熟的女人味吧。
江口老人現在還有個正在吃而散發著
臭味的外孫。
外孫的姿影浮現在他腦海裏。他的三個女兒都已出嫁,都生了孩子。他不僅記得外孫們臭味幹時的情景,還忘卻不了他抱著還在吃
嬰兒時代的女兒們的往事。這些
骨肉在嬰兒時代的
臭味兒忽然複蘇起來,難道這就是責備江口自己?
不,這恐怕是江口愛憐昏睡著的姑娘,而在自己的心靈裏散發出來的氣味吧。江口自己也仰躺著,不去碰觸姑娘的任何地方,就合上了眼睛。他想還是把放在枕邊的安眠葯吃了吧。
這些安眠葯的葯勁肯定不會像讓姑娘服用的那麼強烈。自己肯定會比姑娘早醒過來。不然,這家的秘密和魅惑,不就整個都崩潰了嗎。江口把枕邊的紙包打開,裏面裝有兩粒白的葯片。吃一粒就昏昏然,似睡非睡。吃兩粒就會睡得像死了一樣。江口心想:果真這樣,不是很好嗎?江口望著葯片有關令人討厭的
臭回想和令人狂亂的往事追憶又浮現了出來。
“臭味呀,是
臭味嘛。這是嬰兒的氣味啊!”正在拾掇江口
下的外
的女人勃然變了臉
,用眼睛瞪著江口說,“是你家的嬰兒吧。你出門前抱過嬰兒吧?對不對?”
女人哆哆嗦嗦地抖動著手又說:“啊!討厭!討厭!”旋即站起身來,把江口的西服扔了過來。“真討厭!出門之前幹嗎要抱嬰兒呢。”她的聲音駭人,面目更可怕。這女人是江口熟悉的一個藝妓。她雖然明知江口有妻小,但江口身上沾染的嬰兒臭味兒,竟引起她泛起如此強烈的嫌惡感,燃起如此妒忌之火。從此以後,江口與藝妓之間的感情就産生了隔閡。
這藝妓所討厭的氣味,正是江口的小女兒所生的吃嬰兒傳給他的
臭味。江口在結婚前也曾有過情人。由于妻管嚴,偶爾與情人幽會,情感就格外激越。有一回,江口剛把臉移開,就發現她的*頭周圍滲出薄薄的一層血。江口大吃一驚,但他卻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回他則溫柔地把臉湊了上去,將血吸吮幹淨。昏睡不醒的姑娘,全然不曉得有這樣的一些事。這是經過一陣狂亂之後發生的事,江口就算對姑娘說了,她也並不感到疼痛。
如今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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