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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追憶》第13章

川端康成作品

  禦木去參觀了一個畫廊裏的油畫展,碰到了個70多歲的老畫家。

  “我是禦木麻之介。”他先自報姓名地打了個招呼。只有48歲的自己,還不至于見過面後就忘了別人的臉;可小說家的職業特點,老是在各種場所、機會,讓許多沒什麼要緊事的人拖住,最後,到底記不住那麼多名字。可奇怪的是,女人的名字卻不會忘。僅去過一次的酒店或菜館,那些女招待的名字,倒是下一次再去,就會想起來。

  “啊,您可把我記得真牢哇。真有誠意。”此舉常常讓女人們感動不已。“我們jie兒們,可真有幹酒shui生意的資格喲。”

  “人生嘛,忘了美人的姓名,可就大可錯啦。”

  “喲,您可真會說話。把我們的名字記在筆記本裏,天天溫習的吧?”

  反正他知道老人總是健忘的,所以偶然遇到老人時,他總是自報家門和人搭讪,他熟悉不讓對方發窘的禮儀。

  有一次,讓某guo大使館請去參加ji尾酒會,好幾個沒見過面的外guo人,自報姓名來找他講話。那時禦木覺得,讓一個酒會請來的人們,找誰說話都可以。酒會進行的兩小時,主人站在入口chu,不可能與來客、歸客一一打招呼,也不可能爲客人一一介紹。也許某些客人之間正好認識。客人之間互相自我介紹,隨便地談談話,酒會的氣氛肯定會熱烈起來的。

  單說“我是禦木麻之介”,對初次見面的外guo人來說毫無意義;所以得重重地加上“我是小說家”,或者“我是文學家”之類的,那麼才會得到對方預期以上的“哦——”的一聲答應。禦木的作品並沒有流傳到guo外去,但只要知道他是作家,外guo人就會向禦木提出許許多多的疑問,找來許許多多話題。日本人的酒會上,即使已從照片上記住了對方的臉,可不少時候,還是不經人介紹就裝出不知道的樣子。禦木老是想,像外guo人酒會上那樣,自我介紹互相認識的方法似乎真不錯。讓同一個酒會所招待,客人之間互相談得熱乎,招待的一方的主人該會多麼高興啊。

  可是,現在禦木對70歲的老畫家自報山門的招呼,卻純粹是怕老畫家忘了他會弄得很尴尬。老畫家似乎還記得禦木的臉,可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禦木的姓名。

  “啊,快請坐下。”老畫家給禦木指指椅子,自己也坐下了。展覽會中間放著一張桌子,可供人們休息休息。畫廊很小,因此,在那些椅子上坐下的人,大致是展出畫幅的畫家本人或對畫廊有交情的客人。

  禦木上午是工作時間,下午是爲別人,或者說是自由的時間,他總是盡可能去看看畫展。今天的展覽會,還挂著三個比禦木年輕的西洋畫家的近作。

  禦木跟老畫家沒什麼話題,于是,他把眼睛轉向三面牆上的畫。茶和點心端來了,畫廊的主人過來站在旁邊。

  “冒充先生的家夥,後來怎麼樣了。抓住以後……”畫廊的主人對老畫家說。

  “怎麼樣了哇,打那以後再也沒聽說過了。”

  這個畫家的冒充者在北海道出現,禦木想起報紙上登的“兜著賣畫”的記事。因爲是北海道的事情,所以,東京的報紙上登了很小一角。

  “與小說家的冒充者不一樣,畫家的冒充者可以拿畫來賣錢;所以,叫做冒充者的真品。如果沒抓住,那家夥的畫也許一直會被當成先生的畫留在北海道了呢。”禦木也加入了談話。

  “說的是呀。公司的客廳和會議室裏堂而皇之地挂著呢。你沒看舊美術作品的假貨要比真貨多得多,四chu橫行嘛。就是現存畫家的冒充者也多的是。這樣一來假畫家躲在背後,淨把假畫往外拿。”

  畫家逢人便說自已被人冒充了的事,已經讓人聽得煩了,爲了禦木和畫廊主人,他還只是把要點說給他們聽了聽。

  那假冒者在北海道各大公司兜來兜去。最有趣的是,其中一個公司裏的頭面人物還是老畫家的qin戚,盡管和畫家很熟,可是看到那假冒者,竟然還真當是自己那畫家qin戚呢,聽了真讓人捧腹。第一個上當的公司經理,看起來還真喜歡上那假冒者了,一個勁兒地給其他公司的經理寫介紹信。于是,假冒者就一家挨一家拿著介紹信兜來兜去。畫家qin戚的那老人,也相信了那張介紹信。他和畫家好些年沒碰面,也許覺得自己的記xing不好吧。老人面對假冒者,開始和這qin戚講話。假冒者好景不長,不久就草草收場了。可是,那老人竟一點沒覺察出那家夥是假冒的。

  70歲的畫家,不用說,那個假冒者也一定得是個老人。又能畫出享有盛名畫家的赝品來,看來他能畫一般的油畫。恐怕是舊式畫家懷才不遇或技巧落伍吧。

  “那假冒者,我心裏不是一點沒有數的。”畫家也說。

  “到您qin戚的公司裏去可是愉快的呀。”禦木說。

  “那可是他運氣好呀,本來該在那兒露餡的呀,不知怎麼搞的。就是再怎麼上了年紀,也不應該呀。過去我還和他常常見面來著。”

  禦木比畫家先出了畫廊,走在繁華的大街上。剛才冒充者的故事還盤旋在腦子裏。

  小說家的冒充者也出現過幾個,但大多是年輕人的冒充者,70歲的冒充者很少見。年輕的冒充者大多都關系到女人的問題。冒充禦木欺騙女人的人,以前也有過兩三回。

  眼下,流行把作家的照片刊登在雜志上,著作的扉頁和報紙上的廣告都添上了作家的照片,冒充者行騙,漸漸地幹起來沒那麼順當了。然而,三四個月前,一個自稱是禦木學生的假冒者在新瀉出現。從新瀉來了一封不認識女孩子的信,信裏說,有個經常出入禦木家,讓禦木承認其才能的青年,同她定下了婚約。她感到青年的話裏有些地方不大對勁,于是想來打聽一下關于這個青年的事情。禦木不記得認識一個叫夏山的青年。夏山所說的同人雜志的名稱也沒聽說過。禦木回了一封倍,于是,新瀉的那姑娘,又來了封讓人尴尬的感謝信。看起來,姑娘已經許過身了。

  禦木本該沒有一點責任,可他老覺得自己也有什麼責任似的,好不懊喪,剛才在畫廊裏要講沒有講。一個女孩子受到傷害卻要被當成笑話。說不定來看畫的人當中就有那姑娘的朋友。姑娘後來的信裏,向禦木敘述了原委,寫著她想到東京來一次。禦木覺得這事與自己完全沒有關系,可那姑娘也許不認爲這事和禦木毫無關系吧。那姑娘被那個叫夏山的家夥騙了,可她也許會覺得自己是被作爲夏山後盾的禦木所騙了。如果沒有禦木這個人存在,姑娘的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于是,一種讓人無法理解的關系把他們倆連接起來。

  “真是奇怪的關系。”禦木想著,忍不住tuo口而出地嘟囔起來。這時,他正好走近東京車站的“八重洲出入口”。禦木有一種錯覺:似乎檢票口的人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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