笹原忌辰紀念那天,禦木去吊唁了。已經有幾年沒去了,他走進茶室時看到挂著吊茶爐,心想:真繁瑣啊。
“請隨便坐。”笹原的遺孀鶴子說,“我,喜歡這屋子,就這樣布置了……”
壁龛裏挂著笹原的照片。
禦木不能不看看那照片,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裏撞了一下:
“好年輕啊。什麼時候照的?”
“三九、四十時候的照片。以後丈夫的正經好照片就沒有了,大多都是和什麼人一起旅行的照片……”
“告別儀式時的那張呢?”
“呃——那張我不喜歡。比這張後拍的……”
女兒三枝子端來了點心盤。
“我家裏自己做的,蓮藕小倉卷。”鶴子進嘴來。
“啊?”
有這樣名兒的點心嗎?是鶴子自己想出來給取的名吧,將藕卷起來包上豆沙,薄薄地切成片,藕片的洞眼裏塞滿了豆沙。
三枝子像是去沏茶了,禦木往那邊一看,這才看到鐵的風爐、壺都是蓮花形的。
今天是亡夫的忌辰,所以才特地做了蓮藕的點心吧。
那邊風爐和壺的蓮花,一點不讓人感覺到念佛的沈悶氣氛。
“真有些漫氣息呀。”禦木說。
順著禦木的視線,鶴子覺察到禦木在注意風爐和壺,“是嘛,是‘天明’的貨。個兒稍微小了點,很可愛是吧。”
“真是羅曼蒂克的形狀。”
風爐上,蓮花的花骨朵半開半閉,正好抱著壺底。蓮葉一葉一葉攤開,邊框全切成花的形狀。筒形的壺底讓蓮葉包裹住,上方也是蓮葉舒展。
這風爐和壺裏透出淡淡的氣息,像在訴說一個牽腸挂肚的古老故事。相比之下,壁龛裏的那張照片就顯得過于誇張,本來就不慣坐在茶室的禦木,感到氣氛很不協調。
禦木是笹原的好朋友,所以他不該忘記。可隨著時光的流逝,笹原其人、笹原的容顔,已經相當淡漠了。
忌日這天上門,當然是來緬懷笹原的。在笹原住過的家裏見見未亡人,能更多地想起笹原的一些事來吧。在這小茶室裏看到笹原的大照片,禦木不覺清晰地想起笹原。遺孀鶴子和朋友禦木對笹原記憶的淡漠,隨著年月的增長,有很大差別那也是自然而然的事。盡管如此,鶴子還是一直把亡夫的大照片挂在壁龛裏,天天望著,禦木心裏真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撞擊著似的。假如這是一幅油畫肖像的話,也許不會有這種感覺吧。
“44歲去的吧。”禦木說。
“是啊。算起來,42歲那年該是大凶,要得大病的,總算好好地過了42,他卻說,我看上去比別人年輕,44大概相當別人的42吧,這話還是44那年正月說的呢,果然就說中了呀。”
“是嘛。”
如果現在還活著的話,和禦木同年也是48歲。
“三枝子,到這邊來。”鶴子叫道。
三枝子曾一度出去了,又返回了茶室。這姑娘像父而更像母
。就是坐在亡父的像前,也沒有活
像的地方,仔細看有些地方像的吧。
“禦木先生,三枝子也長大了吧。”鶴子的口氣,像是要讓禦木想起笹原剛去世時的情景,“我把她父的事全告訴她了。”
“是嘛。”
“那個人,今天怕也會帶著孩子來喲。”
笹原死以前三四年間,離家出走,和別的女人一起過日子。在醫院裏一死,遺骨當然由鶴子領回家了。禦木作爲朋友也介入了那事,對遺骨回妻子家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連那個叫廣子的女人也沒提出一句抗議。
鶴子允許廣子和她的兒子廣仁一起跟著來家裏。
“禦木先生,能不能幫忙對他們說一下,告別儀式上請他們別擠在家屬的行列裏。”禦木讓鶴子硬塞了個沒勁的差使。
那時,廣子的孩子還只有四五歲,笹原從廣子名字上取下一個字,取名爲“廣仁”,禦木想起來,他是摸著廣仁的頭,向廣子傳達鶴子意思的。
遺骨運到家布置好,相約而來的人們開始燒香,最後,廣子牽著孩子的手走到前面,人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這安靜不用說是同情廣子和她孩子的反映。正想看看廣子究竟怎麼樣了,廣子已經不見了,守夜的時候也沒再見到她。
其後,廣子爲安身之計什麼的,來找過禦木幾次。後來便幾年沒有見面。
禦木想:鶴子說把父的事全告訴女兒了,大概就是指廣子的事。可是,父
死的時候,三枝子已經十四五歲了,父
三四年不在家,她不該不知道叫廣子的女人和那個叫做廣人的孩子呀。
聽鶴子說,笹原的忌日裏,廣子也許會帶著孩子來,禦木有些意外。
什麼時候鶴子和廣子即使和解不了,也能緩和敵意嗎?
隨著笹原之死,最初引起爭並對象的肉消失了,三枝子和廣仁又是失去父
的
弟,那麼,鶴子和廣子也許也不是沒有考慮最
近關系的可能吧。近二十年的結婚生活,已經和自家的父母兄弟關系疏遠了,說不定不會成爲憎恨亡夫情人的鶴子吧。
可就禦木的感覺,笹原一死,兩個女人和解之路真像是斷絕了。內心不是還充滿了敵意嗎?鶴子一向不是那種願意寬容丈夫婚外戀的格。
“假如那人真的來了,禦木先生還是留在這裏的好吧。”鶴子漫不經心地說。也不像請求禦木在場的樣子。
禦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說實話心裏是想看看廣子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可又不願像“中人”那樣看著兩個女人在笹原的照片前會面。如果鶴子或廣子,不管哪一個需要禦木在場的話,那他還可以起些作用,可看來兩人之間麻煩的交涉好像已經不存在了。
笹原死後,鶴子和廣子分遺産時,禦木在場。也並沒有到遺産分割那個份上,不用說正妻方是有利的。廣子只是拿了留在廣子家裏的東西,那還是以鶴子給與的名義接受的。廣子的房子雖說也算在東京,可卻是那種聽了誰都不信的,用過去的話說是邊鄙郊外的、一間租來的小屋子。這間屋子裏,只有笹原六十萬的存款和一些隨身的東西。“肯定有別的以廣子或廣仁名義的存款給藏起來了。”鶴子強硬主張,“那種樣子的女人,不可能不考慮將來的。所以才讓笹原沒日沒夜地幹活,笹原不就是給她殺掉的嗎?”
可廣子不像那種貪得無厭的人,而且,她也不會料到笹原會死得那麼快,她沒有瞞著笹原的存款,看來這話是真的。只有爲准備廣仁上學的錢,以廣仁的名義每月往郵局裏存一點。廣子家裏,只有笹原的一本詞典、一雙襪子、一些原稿紙,是禦木決定讓不要把這些東西還給本家的。
“肮髒的東西,我也不想她還回來。”鶴子說。
笹原家在東京有房産,戰爭時被燒了,只留下地皮;在鄉下,有山林,家境很殷實。笹原每個月給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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