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旅館的女主人帶禦木夫婦去房間,像是特地引禦木夫婦看什麼東西似的,她從二樓的走廊上眺望著庭院。
“看什麼?”禦木問了一句。
“鸢會來討食物吃的,今天下雨,大師傅還沒拿出去吧。常叼著頭去呢。有一回呀,看它拎著很長長的東西在飛,你猜是什麼?一根
腸子……”
禦木剛坐下,怕麻煩不願站起來,伸長脖子說:
“食物放在院子當中?”
“是啊。正好是現在這時候,要飛下來了。就是那鳥也很懂事的,不給它東西吃,它就圍著廚房上面叫,像是在催你快拿出來似的。”
“是背面東山上的鸢嗎?”
“是啊。”
這“鸢之旅館”的女主人像是很希望禦木夫婦看一下。
庭院裏大草坪周圍,種著樹。圍繞著草坪的路邊,恰當地點綴著些石頭。
鸢沒有等來,女主人先下去了。
這裏像是戰後把誰家的私房改建成的旅館。
“你一點不累嗎?真想趕快洗個澡。船裏的淋浴是鹹吧,洗過後一點也不覺得舒服。”順子說著,“可是,第一次坐船旅遊,真快活呀。”
“說是坐船旅遊,不就在船上呆了一夜嘛。”
“新婚夫婦也像很快活似的。”順子沈浸在回憶中,微微笑著。
新婚夫婦,同他們在神戶分的手。波川和公子坐火車回東京去了。
“濑戶內海,昨晚真甯靜呀。”
“是啊。”
“他們倆現在大概在火車裏睡覺吧。昨晚閑扯到3點以後才睡的吧。”
結實的禦木也因幾天來的睡眠不足而犯困呢。
“公子那孩子可真是個爽快人呐。會喝酒呢。問她在大學裏都幹了些什麼,她說淨研究波川來著,真沒治了。你說,‘那請發表研究成果’,她回答,‘好吧,畢業論文,發表啰。’接下去說了那麼些波川的故事。”
“順子話也多起來了嘛。”禦木想著,說了一句,“旅行時你不是什麼也沒說嗎?”
“是嘛。福岡大學那朋友出先生,一直說到別府,我像是被傳染上了喲。”
“二十年的話都說完了呢。”
“根本不顧我和公子他們,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送到船上,還跟你唠叨個沒完。我和公子對看著,話也不上呀。”
“過去高中朋友的關系很特別的喲。現在的高中可不一樣。”
“證婚人的太太不能多說話,完成任務了吧,這回又讓出先生把話都給講了去喲。”
說的也是,旅行中,順子和丈夫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少。話也少得出奇。
東京出發時,新娘的父母、新婚夫婦啰啰嗦嗦一大串;旅行中又忙著充當證婚人;歸途中到昨天爲止一直和新婚夫婦在一起。而旅行快完的時候,竟只有兩個人了,禦木也像一下子松下來似的,迷迷糊糊地無精打采。一
說不清的寂寞感悄悄爬上心頭。
“什麼時候回家呀?”
“不就是明天嗎?”
“明天?真不知道幹麼還來這京都轉。早知道還不如和新婚夫婦一起回去得了。”
“不是那麼回事喲。”說著,順子拉過包,拿出別府的明信片瞧著,“公子說她專門研究波川,那話可真有趣呀。”
禦木坐起來說:“鸢鳥來啰!”順子也望著庭院。
鸢飛下到草坪的當中,那裏像是老放食物的地方。它不是低著頭找食物,而是昂著頭,稍微動一動。能看到它腳上也長著羽毛,個頭比想象的要大。它在那裏站了一會兒。大概是在想,今天怎麼沒有食物呀。然後它低低地飛起來,飛到院子的樹叢裏去了。樹叢中傳來小聲而短促的鳴叫聲。
禦木夫婦倆不做聲地瞧著院子裏。京都的小雨真美。
順子不再說公子,說起了道田。
“真像出先生說的,啓一的父
和你那樣競爭過嗎?”
大前天,在別府的旅館裏,順子問過相同的問題。那時,禦木告訴她是傳說,今天也還是否定:“出自己大概現在正和誰苦苦競爭著呢。也許他把自己的苦惱假托在過去的回憶裏了吧。回憶出來的事根據他個人的愛好,添油加醋。”
“啓一的父真寫過那樣的遺書嗎?”
“出也說了,遺書虛飾的地方很多。25歲左右,年輕輕自殺的文學青年寫的遺書不可全信。那女孩子也像是身著盛裝,化好妝去死的。”
“啓一的母,追隨著去死以前,要是讀過他父
的遺書,該不會是恨著你而去死的吧。”
“叫是叫母,實際上比現在的啓一還要年輕得多。”
“啓一的祖父、祖母又是怎麼看待你的呢?啓一到我們家來是在他祖父、祖母去世之後吧。”
“是啊。”
“你照顧啓一,讓出先生說成和死人緣分很深,我聽了真有些倒胃口。”
“我可是尊重緣分的呀。”
“隨便什麼人說了什麼話,都好來投靠了。”
“你說的那叫‘緣故’,不是‘緣分’。”
“啓一這孩子,我是想到還有彌生的事,才考慮資助他的。”
“彌生的事?……”
禦木沒有急著向妻子打聽彌生是不是喜歡啓一,他們兩人之間有沒有什麼約定。
這時,女招待跑來說洗澡准備好了,道田的話題就此打住,禦木心想:來得真是時候哇。
在九州,和出談起道回事的時候,禦木對出
說的一一否定了,他曾擔心到了京都,妻子又會重新提起道田的話題。
過去的所有記憶,讓那個人的現在進去了。關于道田和禦木之間發生的事,二十五年過去後的今天,當事人禦木和第三者出
根據各自截然不同的記憶來作解釋,當然沒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出
編了個動聽的傳說罷了。
在別府,吃了晚飯後,聽出又說起道田的事,聽上去,禦木和道田之間的事,出
比當事人禦木還要記得清楚,禦木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在九州大學教書的出,也許比在東京的禦木過著更單調的生活吧。況且,他又呆在外地,那就更懷念東京的學生時代,也有更多的時間來回憶過去的時光了,在報上、雜志上看到禦木的名字,也許出
回憶禦木的過去要比想象禦木的現在要多得多。
另外,人碰到倒黴事總是努力想忘掉,于是,對道田的記憶當然禦木要比出淡漠得多了。禦木是根據自己想得通的意思改變著記憶的。別人的記憶固然不可信,自己的記憶其實也是不可信的。
到了別府的旅館,一時分開到別的屋子去的出,吃晚飯前又來禦木的房間裏坐下,說開了:
“你那時沒有道田要自殺的預感嗎?”
“當然沒有。”
“是嗎?”出有些懷疑地說,“你不是解釋說,道田和情人有了孩子,可又不能結婚,這才去死的嘛。”
“有這麼回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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