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再婚的女人禽獸上一小節]唠唠叨叨地催促老板幫忙找只雄鳥,自己也自四下尋覓。可是沒有找到。不久,鳥店老板讓人從農村又送來一對。他說只要一只雄
的就夠了,對方卻對他說:
“它們是成雙成對地生活,扔下一只留在店裏也沒有用,幹脆把雌鳥白送給您算了。”
“可是,三只鳥生活在一起,能相得好嗎?”
“可以吧。將兩個鳥籠靠在一起,過上三四天,它們就會熟悉的。”
但是,他像孩子擺弄玩具一樣,待鳥店老板一走,就迫不及待地將兩只新鳥移到原來那只的籠子裏去了。不料它們鬧得厲害。那對新鳥壓根不站在棲木上,只顧吧哒吧哒地在籠子裏來回地飛。原來那只菊戴莺驚慌之余,不知所措,在籠底呆立不動,仰望著這對鬧騰的不速之客。這兩只鳥兒,像一對遇難的夫妻,互相召喚。三只鳥兒都誠惶誠恐,心髒怦怦地跳動。他試著把它們放在壁櫥裏,只見那對夫妻一邊鳴叫一邊緊緊地互相依偎。那只失群的雌鳥獨自向隅,心情平靜不下來。
他心想:這還了得!于是把它們分籠安置。可是他看了看籠中那對夫妻,再瞧瞧那只雌鳥,覺得很是可憐。他又試著把原來的雌鳥同新來的雄鳥放在一個籠裏。它們並不密。新來的雄鳥還是同被隔開的妻子互相呼喚。然而,不知什麼時候,這一對卻挨在一起睡著了。次日傍晚,把這三只鳥合放在一個籠裏,它們也不像昨天那樣鬧騰了。兩只雌鳥從兩邊把頭伸進雄鳥的懷裏,簇成一團入睡了。然後,他將鳥籠放在枕邊,自己也進入了夢鄉。
但是,翌日清晨,他睜眼一瞧,兩只鳥在棲木上依偎著酣睡,活像一團暖融融的毛線球。另一只鳥則在籠子的底板上,半張著翅膀,伸直腳,虛閉著眼死去了。他悄悄地將死鳥揀出來,仿佛害怕讓另外兩只看見。他一把死鳥揀出來,就背著女傭將它扔到垃圾箱裏,自己恍如幹了一件謀殺案。
“究竟是哪只鳥死掉了呢?”他把鳥籠仔細地端詳一番,出乎意料,活著的好像還是原來的那只雌鳥。比起前天剛來的雌鳥,他更喜歡那只已經喂養了好些日子的熟悉的雌鳥。也許是這份偏愛,促使他這樣想的吧。他過著獨身生活。他憎恨自己的這種偏愛。
“既然愛情有差別,何必非要跟動物一起生活不可呢。人,也有好人嘛。”
菊戴莺非常孱弱,隨時可能成爲死鳥。後來,這兩只鳥卻很健壯。
他先給偷獵到手的小伯勞喂食,然後又喂從山裏獵獲的各種雛鳥。忙得連門也不出的季節快到來了。他把洗盆搬到走廊上給小鳥洗澡。藤花飄落在盆子裏。
他一邊聽著鳥兒振翅拍的聲音,一邊清掃籠裏的鳥糞,這時牆外傳來了孩子們的喧嘩聲,他們仿佛在爲一只什麼小動物生命垂危而擔心。他心裏想:會不會是他家飼養的英
種小白獵狗迷了路,從中院跑了出去呢?他跷腳往牆外張望,原來是一只小雲雀。它腳跟還站不穩,就用孱弱的翅膀拍打著垃圾箱。他一閃念:把它撿來喂養吧!
“怎麼啦?”
“那家人……”一個小學生指著那戶富貴人家說,“是他們抛棄的,會死掉的啊!”
“嗯,會死掉的。”他漠然地說罷,便離開了牆邊。
那戶人家飼養了三四只雲雀。可能是估量到這只雛鳥將來不會鳴叫,沒有什麼前途,這才把它舍棄的吧。“何苦撿人家扔下的廢鳥呢?”他的慈悲心猝然消失了。
有的雛鳥分不出雌雄。鳥店老板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雛鳥整窩端回來,待到分辨出是雌鳥,就把它扔掉,因爲雌鳥不會鳴叫,賣不出去。愛動物,歸根結蒂,就是尋求優良品種。這是理所當然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種冷酷勁是免不了的。他的脾氣是:不論對任何小動物,只要看見新的,就想占有它。憑借經驗,他知道這種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實在等于薄情。另外,他也感到,這樣做,結果會給自己招來生活和感情上的墮落。如今不論是什麼名犬、名鳥,只要是別人一手飼養大的;人家白給,他也不要。
因此,孤獨的他在邏想:人真討厭啊!一旦成了夫妻,成了父子兄弟,對方即使是個無聊的人,你也難以擺這種羁絆,只好認命共同生活下去。而且,人,各自都裝有一個“我”字。
這些姑且不談。他認定以一種理想的模式作爲目標,把動物的生命或生態當做玩物,人爲地把它們培育成畸形,這是一種可悲的純潔,使人感覺到特別爽快。那些愛護者拼命追逐良種、良種,爲此而虐待動物,他把它們看做是這個天地、也是這個人間的悲劇象征,一面投以冷笑,一面又寬恕了它們。
去年11月,一天傍晚,一個患慢賢髒病還是什麼病的、像幹蜜柑似的狗店老板,順路上他家裏來了。
“方才發生了一樁不得了的事。進公園之後,霧霭鴻洞,天昏暗,我松開了繩子,只有一會兒工夫沒看見它,它竟跟野狗搭上了。我立即把它們隔開,使勁踢它的肚子,幾乎把它踢癱了。我萬萬沒有想到,它反倒懷了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邋裏邋遢好,你不是買賣人嗎?”
“啊,很慚愧,我沒法跟別人說呀。混賬,一轉眼就讓我虧了四五百元。”狗店老板微顫著兩片蠟黃的嘴說。
那只精明的軍犬小裏小氣地縮著脖子,用怯生生的目光仰望著這位腎髒病人。霧霭飄流過去了。
經他斡旋,估計這只母狗賣得出去。盡管他提醒過對方:狗一旦到了買主家裏,産下雜種狗崽的話,那就丟人現眼啦。可是,狗店老板大概手頭拈據,過不多久,沒讓看狗,就賣出去了。果然,兩三天後,買主將狗帶到他家裏來。據說,買後次日夜裏,狗就産下了死胎。
“據說女傭聽見痛苦的呻吟聲,便拉開擋雨板,只見這只狗在走廊的板底下吃著自己生的狗崽。她驚恐萬狀,給嚇呆了。那時候,天剛蒙蒙亮,看不太清楚它産下了多少只。女傭看見的時候,它正在吃最後一只狗崽。我馬上把獸醫叫來。據獸醫說,按理狗店老板不會一聲不吭就將懷孕的母狗賣出去的,它准是同野狗或家犬搭上了,遭到毒打之後才送來的。它産崽的樣子,非同尋常。或者它有吃狗崽的習慣。要是這樣就幹脆退回去算了。我們全家十分憤慨,都說那只狗受到如此待遇,太可憐了。”
“哪兒。”他說著漫不經心地把狗抱了起來,一邊撫弄狗的房一邊說:“這是喂過狗崽的
房。這次産下的是死胎,它才吃狗崽的。”
對狗店老板的缺德,他感到氣憤,也可憐狗的遭遇,可是卻擺出一副無動于衷的表情。
因爲他的家犬,也産過雜種狗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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