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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的女人》藍的海黑的海

第2小節
川端康成作品

  [續再婚的女人藍的海黑的海上一小節]爲什麼,“噗——”我喘了口粗氣,那喘息聲卻變成了“父qin!”的叫聲。

  “哎呀,我的化妝shui說起話來了,天哪。”

  喜佐子油香魚眼似的小眼睛裏剛剛浮現出無限的悲戚,身影就“嗖”的一聲消失了。

  “兒子啊,這房間真不錯。即使一個女子從這裏消失了,空氣裏卻連一線微風都不起。這樣一間好房子!”

  “可是父qin,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呢。”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這點?我在來這裏之前最費心思的,就是想著自己的外表該變成什麼樣?我想即使我只有一點點像你,你都會覺得不舒服,所以……”

  “我明白你的好意。”

  “可我仍然是兩只眼睛,兩只耳朵,兩條tui的人呢。我也想過,像一般的幽靈那樣不要tui來的,可那也太普通了。又想,要不變成一只鉛筆或者一塊黑晶ti來也是蠻好玩的,可亡人對生存這東西是不大相信的。”

  “不管怎樣,如果你是我父qin的話,那可不可以讓我敲敲你的腦袋?打別人的腦袋總覺得很難爲情的,如果是自己的生身父qin的話,我時常在想,那我就想‘啪’的一聲使勁打一下他的腦袋。”

  “可以呀,但是,你肯定要失望的。因爲你打起來會覺得跟拍打蒲公英花上的蒸氣一樣,手上沒有什麼反應的。”

  “但是,從蒲公英花上的蒸氣裏是不會生長出人來的。”

  “但如果蒲公英花上不冒起蒸氣的話,人也就不能生出來的。”

  實際上那時我的腦袋裏蒲公英花開放,蒸氣在飄動。父qin的身影之類,哪裏也沒有。喜佐子也不在,和我訂過婚的17歲的喜佐子不是作爲我的妻子而能夠變成了20歲——剛才對這件事的蒼白的驚愕也消失了。

  這樣一來,我的感覺無精打采地垂下尾巴像是睡著了。

  也許是因爲曾經有過這樣的事吧,其後不久我在另外一個女子利加子面前“哈哈哈哈……”地大笑了。

  “真的,我還是沒有聽見的好。我還是沒有聽見的好,真的。”利加子這樣說道。于是懷著沈悶的心情表白著愛情的我“哈哈哈哈……”地大笑了。這是多麼空洞的笑聲啊。聽著自己的笑聲,我大吃一驚,簡直像是聽到了星星的笑聲似的。與此同時,自己這根釘子無聲無息地斷了,吊在那釘子上的我“呼”地向蔚藍的天空飄去。

  而利加子像白天的月亮一樣浮現在這蔚藍的天空中。

  “利加子有一雙多美的眼睛呀!”我驚異地望著她,然後我們倆像兩只氣球似的升起來了。

  “爬上那個小山丘,請在那棵柯樹那裏向右拐。”利加子這樣吩咐汽車司機。

  利加子下車後,我在汽車裏呵呵呵地微笑著,快樂的感覺“噗噗”地往上冒,怎麼也禁不住。

  “失戀了應該悲傷。”我在心裏嚴厲地叱責著自己。在這與衆不同的感情的變化中我感到了不安。但那也只是一種癢酥酥的感覺,像用肚皮將橡皮球按到shui中去似的。不一會兒我又“噗”地笑出了聲。

  “理應悲傷的時候卻很高興,我應該誇獎自己嗎?我應該誇獎這樣一個南轅北轍的自己嗎?這是一種‘神仙,我回來了’的心情。”我就這樣一面鬧著玩兒一面獨自微笑著。高興得不得了。然而這開朗的心情只在那天持續了一天。也並不是說第二天就悲傷起來了。只是從那以後,對自己隱隱約約的懷疑像秋風刮過原野一樣從我的周圍刮過。

  ——沒想到我的一場高燒將這所有的感情完全暴露了出來。

  那是5月。我發著高燒快要死了,被熱氣沖得喪失了意識。

  “喜佐子喜佐子。”

  “利加子利加子。”

  “利加子利加子。”

  “喜佐子喜佐子。”

  據說我就這樣說著胡話。

  守候在我枕邊的伯母大概是相信奇迹的吧,她將利加子叫到了我的病chuang前。她想,如果我叫著“利加子”的時候,利加子回答了的話,興許能留住我的生命。

  兩個女子中,喜佐子那時在哪裏,她是不知道的。實際上,伯母那時是第一次聽到喜佐子這樣一個女子的名字。可利加子因爲是伯母的侄女,也知道她嫁到哪裏了,于是便被叫了來。首先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迹嗎?而且,奇迹是接二連三地出現了。

  據說利加子是馬上來到了我的枕邊,然後呢?

  “利加子。”

  “利加子,利加子。”

  “利加子,利加子……”

  據說,我就這樣只叫著利加子的名字,喜佐子的名字是一次也沒有再叫了。試想一下,我那時可是在發著高燒,喪失了意識的狀態中的。對于這個問題,把它說成是人心中的惡魔的狡猾——之類的,我覺得還是不能完全說透。後來在聽伯母講這件事的時候,我漫不經心地嘀咕道:“這就值得去死。”

  總之我是在被利加子叫著自己的名字,握著自己的手的情形下複活,回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在恢複意識的那一瞬間所見到的利加子,給我的印象是怎樣的呢?——不知是什麼時候利加子這樣對我說過:“給你講講我童年最早的記憶吧。那是我兩三歲的時候的事,那時我以爲太陽公公是從廟裏的塔那邊升起來,從芭蕉葉那邊落下去的。盡管那時還不知道升、落這樣的詞兒,但是覺察到朝陽和夕陽是不同的。可是有一天,太陽公公竟然從芭蕉葉上升起來了,一發現這一點我就‘哇’地哭起來了。原來我是在保姆背上睡著了,傍晚的時候才睜開眼睛。”

  ——我並不是看見了一片蘆葦葉就聯想起了這所有的事。只是覺得,無論是從一片蘆葦葉還是從喜佐子變成20歲,我都一樣地受到了挑戰。

  而在帆船船老大的叫聲中醒來時,我就回想起了在利加子的呼喚下複活的事。

  太陽已經西沈到半島上了,可是我不會像3歲的利加子那樣認爲太陽是從西邊的半島上升起來的。

  馬上利加子乘坐的輪船就要出現在海面上了,然後她就會乘著遊船從海上來到這個海濱。利加子也許正躺在船艙裏,將那除去了布襪子的漂亮的腳支在船腹上,來支撐著自己,免得隨波lang來回搖晃。我腦子裏描繪著這幅情景,離開了河口。

  第二遺言

  “我要死了,利加子活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利加子活著,活著,活著,活著……”

  如果用語言來描述那時的心情,只能這樣說了。那時指的是——我用短刀刺進利加子的song部,然後刺進我的song部,漸漸喪失意識的時候。

  可是,不知怎麼回事,當我恢複知覺時首先浮現出的話便是:“利加子死了。”而且並不曾伴隨著“我活著”這樣的話。不僅如此,我在逐漸喪失意識時腦子裏也並未浮現出“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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