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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婚的女人》藍的海黑的海

第3小節
川端康成作品

  [續再婚的女人藍的海黑的海上一小節],利加子活著”這樣的話。只是如果要用語言來表達那時的心情的話,只能那樣說。如此而已。

  那時馳騁在我腦中的所有的東西:像火一樣滾燙的小河中出現的流血,骨頭活動的響聲,像沿著蜘珠網滴落的雨滴一樣一個接一個地流過來的父qin的面孔,卷著漩渦飛旋著的叫聲,顛倒過來了的浮沈著的故鄉的山,等等等等,無論從哪一個那裏我都只能感覺到同一件事:“利加子活著。”

  而且我將被淹沒在可以稱之爲“利加子的生存”的lang濤中,而掙紮著。後來不知什麼時候,我輕快地浮起來,在那lang尖上悠悠地搖蕩著。

  然而,當我恢複意識的時候,“利加子死了”這樣的話,作爲語言本身卻清楚地浮現出來了。隨後並沒有說出“我活著”的話來,只有那句話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這樣看來,生存對死也許是非常傲慢的。

  然而——比起這世界的光和物以及世界的明亮來,我首先感到的畢竟還不是這句話。

  最初我是突然浮到明亮的光中來的。

  那時是7月的海濱的晌午,但我想即使我是在深夜的黑暗中蘇醒過來的,這種感覺還是一樣的。即使是盲人也有對光和明亮的感覺吧,因爲我們即使是在黑暗中睜開眼,也還是會産生光和明亮的感覺,而且,我們對此不是用眼來感覺,而是用生命來感覺的。所謂生存,用一句話來概括,可以認爲那就是感知光和明。

  只是那一刻我的那種感覺比起每天清晨睜開眼睛的時候來得更加清爽。

  然後就是聲音,波lang的聲音。那聲音顯現在我眼前,如一群金se的靜靜地跳動著的小矮人。也許是那些小矮人中,一個高舉著手跳起來了的人變成了“利加子死了”這句話的吧。

  總之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這種驚異讓我的意識第一次變得清晰了。

  窗外松樹的枝條在空中伸展著,仿佛五歲的孩童用墨汁在藍紙上胡亂塗成的線條。

  我感到自己像是在劈殺過來的幻影的攻擊下敏捷地躲閃著。在我的視野中好幾個幻影閃著光,宛如傍晚襲過曠野的雷陣雨的尾聲。

  這時我想起了墨汁染黑了的利加子的chun

  是在一間裝有壁爐的西式客廳裏,正月,利加子14歲,正玩著新年試筆的遊戲。盡管已經14歲了,她卻還是一邊舐著筆,一邊寫著字,將chun染黑了——我想起了這片chun。同時我看了看我的手,盡管它一定是被誰洗過,上面不可能再沾有利加子的血。

  然而,在我刺殺利加子的時候,她的血流到了我右手的四根手指上,可爲什麼單單沒有流到無名指上呢?噢,不,不如說,在沾滿鮮血的手上只有無名指白得像惡魔似的,這類事在那種情形下爲什麼如此令我在意呢?是否因爲無名指是白的,所以我生還而利加子死了呢?嗅,不,這樣的事怎麼樣都無所謂。說不定單是無名指一根顯得很白僅僅是一種幻覺呢!

  說起來倒是,我們倆怎麼會想到死的呢?是因爲利加子將我從高燒得快要死了的狀態中挽救過來這一點嗎?是的,一定是這樣。

  可是,也許該怨那個夜晚月亮太明亮了,怨那沙灘太白了吧。滿月照在白se的沙灘上,反射成一種仿佛沒有了空氣似的清澈的顔se。月光像shui滴一樣靜靜的灑落下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天空轉動的聲音。我的影子仿佛白紙上落下的墨點,黑乎乎的,我的身ti就像一根cha在白沙中的尖銳的線,沙灘宛如一匹白布從四面緊緊地卷了上來。

  那時我和利加子爲什麼沒有注意到那三天裏我們已經累得像青鳟魚屍ti了呢。正因爲不知道這一點,我便想:人是不能站在這樣白花花的土地上的。于是將tui縮在長椅上,又讓利加子也把tui擡起來放在長椅上。

  大海黑黯黯的,與那廣袤的黑相比這沙灘的白是怎樣的微不足道啊。我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對利加子說道:“你看看這漆黑的大海。因爲我看著這黑的海,所以我是黑的海,你也看著它,所以你的內心世界和我的內心世界都是這黑se的大海,然而在我們的眼前,我和你這兩個世界雖然同時占據著一個地方,卻並沒有碰撞和排斥,也沒有發出撞擊的聲音。”

  “請您不要說一些我不懂的話了。我願和您彼此信任著死去。盡管我不說一些發了瘋似的話,但讓我們在能夠死去的時候一起死吧!”

  “是啊,的確是這樣呐。”

  我決定死大約就在那時吧,還是在那之前就已經有了那樣的約定了呢?

  總之似乎是兩個人像一片黑se的大海一樣彼此相信著對方,相信即使我們倆死了,這一片黑se的大海也不會消失,在這樣的相信中我們決定了死亡。

  可是結果怎麼樣呢?我生還之後,發現大海是深藍深藍的。

  大海難道不是深藍深藍的嗎?

  就像曾經紅紅的我的手變成了白的一樣,曾經漆黑的大海變成了深藍。這樣想著,我的淚珠像雨點一樣落了下來。並不是因爲悲傷,而是淚泉的蓋子打翻了的緣故。要是我沒有生還的話,大海肯定還是漆黑的吧?

  或者是因爲那件事的緣故嗎?那時我不該將利加子推出去的嗎?

  那時利加子正用雙臂緊緊抱著我的頭,是我讓她這樣的。我說這樣兩個人的身ti就變成了一個了。就是說,那種利加子是一個獨立的人的感覺不消失,我就沒有勇氣去刺利加子的song

  我想讓自己變成空蕩蕩的一個人,于是在利加子的臉頰散發出的氣息中,我張大了嘴巴。潺潺的小河的幻影立即浮現出來。隨後我使足了力氣將短刀刺進了利加子的左song,同時將緊緊擁抱著我的利加子的身ti猛地推了出去,我自己立刻站起了身。

  仰面倒下去的利加子,在自己的血泊中很快翻轉過來,她一邊伏向地上一邊用清晰的聲音說道:

  “不,不,不能死。”

  而且自己拔出chasong上的短刀,拼命地將它扔了出去。短刀撞到牆上,將血淌了一壁,然後又掉到了榻榻米上。

  就是那時,我看見自己的手上只有無名指白得像個惡魔,不禁戰栗了一下。

  利加子大約過了五分鍾就不動了。看著靜靜的利加子,我的心像澄清了似的感到一份沈靜,我把手巾覆在短刀上,站著,用腳擦去了短刀上的血。

  然後像機器一樣,對自己的動作絲毫也不懷疑地將膝蓋支在利加子腹部旁,拿起短刀,閉上眼睛,我想,如果可能的話,我要躺在利加子身上死去。而且我想,如果開始就靠在利加子身上的話,由于自殺時過度的痛苦我會在掙紮中離開她的,所以我計劃著,在這種姿勢下將刀刺進song膛,一感到難以忍受時就向利加子身上倒去。

  可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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