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廣島劄記七 廣島巡禮上一小節]決定作用的強烈的愛。而這種強烈的愛還可以置換爲另一種感情,那就是對我們這些幸存者和我們政治的強烈的恨。而她卻沒有控訴,只是默默地死去。這位20歲的女孩對我們做出了最爲寬大的從輕罰。而對于我們來說,卻沒有任何值得原諒的,可能只是由于這位20歲的女孩具有溫順和自尊的
格,才未曾控訴對我們的憎恨。
關于這對戀人的死,我有一種推測。雖然它不外是一種設想,但我卻相信事實就是如此。當青年以兩年的“暑假”爲期而就業時,恐怕他不會認爲自己痊愈而開始工作了。無論醫生在說著多麼誠實的謊言,也無論怎樣對病曆保密,我想他都會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白血病患者,而他卻敢于在白血病再次俘獲自己之前去踏踏實實地從事勞動。
這位女孩可能也是在了解真相的情況下,同這位青年開始戀愛並訂婚的。否則,一對24歲和20歲的青年訂婚豈不是爲時尚早嗎?他們可能已經預見到死亡的時刻即將來臨,所以才很快訂婚的。
當死神終于降臨到青年頭上時,女孩或許是早有准備地安祥地選擇了死亡。她既不是面對未婚夫的死,由于過度悲痛而決心隨他而去,也不是因被逼入絕望的深淵,除了死亡之外別無選擇而自殺的。恐怕從她愛上這位青年的那一天開始,便已在注視著那近在咫尺的必然的死亡。她與青年休戚相關,她將自身投入到青年的命運之中,但這將是一種最爲徹底的命運抉擇。
衆所周知,當年爲了報告廣島上空的氣象情況,觀測機曾先于攜帶原子彈的飛機飛往廣島。機長是陸軍少校伊薩利。12年後,他因襲擊了得克薩斯州的兩家郵局而被捕。後來以精神錯亂爲由被判無罪。而經美複員局的精神病醫生證實,他的精神錯亂是來自于對廣島的負罪感。
當伊薩利這個美人襲擊郵局時,陪審員們,也就是普通的人都無法認定他有罪,他們曾猶豫不決。這一事實說明,就整個人類而言,廣島是他們産生共同負罪感的根源。
如果,這裏出現一個極其殘暴的殺人犯,而導致他犯罪的根源則是因廣島被炸而産生的絕望感。我們又有誰會有正視這一罪犯的勇氣呢?而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卻未曾出現過最能引起我們負罪感的罪犯。對此,我們不能只稱之爲僥幸。這種僥幸,只有廣島人或者只剩下絕望的人們,以他們那驚人的自製力帶給我們的,我們當永志不忘。
如果那位死于白血病,沈著而穩健的青年,沒有利用兩年“假期”去勤奮地工作,而是成爲一個罪犯,這即便是設想,也足以使我們平靜的心受到沈重的打擊。而實際上,青年卻克製著自己送走每一個工作日,並且得到了一個對他一往情深的戀人,甚至當他死後立即自殺,隨他而去。我們不應忘記,這完全是一個超出常識的人間罕見的結局,甚至可以說它是離奇的。
這位青年和他的未婚妻,如果他們成爲狂人、罪犯或在道德上墮落,也只能認爲這是人類的正常舉動。因爲他們是面臨著最爲深重、最爲痛苦的絕望的人們。但是,他們未曾屈服,而是恬淡地保持著自尊,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然後默默地選擇了威嚴的死。
我常常在想,向廣島投下原子彈的美軍事負責人,他們憑借著廣島市民的自我恢複能力和不使自己停留在悲慘狀態之中的人類自尊,才得以置原子彈帶來的災難于不顧的。但是,我認爲還必須牢記的是,就廣義而言,我們人類也是憑借著這些盡管絕望但不屈服的原子彈受害者們的自製力,才得以使我們的良心獲得安甯。
當然,只要我們對于來自廣島的消息不是充耳不聞,我們的良心就永遠不會安甯。在這次旅行歸來後,我必須將兩件耳聞目睹的事記錄下來。其中之一是1月19日《讀賣新聞》晚刊的專欄文章。“‘給大家添麻煩了,我將按著上天的既定安排死去’。廣島的一個19歲的女孩留下這樣一封遺書自殺了。19年前當她還在母內時便遭到了原子彈的襲擊。母
在原子彈爆炸3年後死去,這個女孩因患原子病,從幼年起,肝髒和眼睛就不好。而且,母
死後父
也離家出走。現在她同75歲的祖母、22歲的
和16歲的
,4個弱女子在艱難度日。
3人中學畢業之後,爲生活所迫不得不立即參加工作。這位女孩盡管好不容易拿到了原子彈受害者特別手冊,但卻無暇從容住院接受治療。雖然
家在治療方面采取了對策,但生活卻不允許她安下心來接受精心治療。這恐怕也是原子彈受害者對策的一個漏洞吧!貧病交加的年輕生命深感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便決定‘按照上天的安排’死去。‘按照上天的安排’,其背後包含著多少無以言狀的東西……”
另一個是來自築豐煤礦的消息。築豐在日本消費生活繁榮的時代,是一個存在著嚴重的政治和社會問題的地方。這裏住著許多似乎是被廣島趕出來的移民,其中可能還有一些女,由于原子彈爆炸失去家人,因而從事著社會最底層的職業。在這裏,爲了編寫原子彈氫彈受害白皮書,無論怎樣有效地開展全
調查,總有幾名廣島女
躲藏起來,不肯透露姓名。
我們這些身居廣島之外的人們聽到這一傳聞,雖然會感到瞬間的酸楚和醒悟,但這種意識很快便會消失。而身在廣島的人們,除了那些原子彈受害者,或許也和我們抱有同感吧!
順便提一下,當廣島的那位青年因白血病死去,他的未婚妻緊隨其後自殺身亡的同一時期,東京曾舉行了一個授勳儀式。將勳一等旭日大绶章授予了美空軍參謀長卡爾奇斯·e·盧默大將。他是一個曾在現場參與策劃向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的人物。關于這次授勳,據說政府負責人是這樣解釋的,他說:“我的家也曾在空襲中被燒毀,但這已經是20年前的事了。即或我們將恩怨置之度外,向轟炸過日本各城市的軍人授勳,豈不更能說明大
民的寬容與大度嗎?”這種麻木不仁,已經是道德的墮落。在廣島人的眼裏,它是一種最爲厚顔無恥的背叛。我們對于政治家或官僚們的道德觀實在是過分寬容了。只要他們沒有貪汙,新聞界就不會對他們的這種道德墮落進行攻擊。然而,說出這種話的政治家們正是最卑鄙的。
在原子病醫院資料陳列室旁邊的一個房間裏,我邀請重藤博士、《中新聞》社論委員金井先生、雜志《廣島之河》的編者小西信子,還有在市內私人醫院做事務員的年輕的原子彈受害者村戶由子等四人,舉行一次電視討論會。這四位可以說是真正的廣島人,也就是能從本質上代表圍繞著廣島的原子彈爆炸而存在的諸多問題的人。我來廣島主持這次討論會。
除村戶之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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