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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島劄記》尾聲 告別廣島

第2小節
大江健三郎作品

  [續廣島劄記尾聲 告別廣島上一小節]高興的人們,身上四chu出現斑點,或者頭發全部tuo落,漸漸地死去了。”

  “三泷作業班的老板娘作了手術,在燒傷的手上,植入臀部的肌肉。她雖然失去了丈夫,依舊剛強地幹著活,直到現在,一到秋天和冬天,後植入的肌肉,還在抽搐,疼得非常厲害。”而且,老爺爺因衰弱死去以後,“剩下老nainai每天畫起畫來了。那可真是非常明麗的畫啊,直到今天,老nainai嘴裏還念叨:‘原子彈爆炸時,像山崩地裂啊!啊,不對,如果不扔原子彈,人就不會下地獄。’一邊說,一邊畫著鮮紅的花和可愛的鴿子。”

  這本小畫冊不僅是原子彈爆炸的真實記錄,而且具有奇異的魅力,在它出版的當時,受到相當多的讀者的青睐。可是同年夏天,在廣島醞釀的另一本書,已印刷裝訂成冊,但終于沒有發行。占領軍認爲這本書對遭受原子彈轟炸的實況描繪得過于逼真,認爲是反美的,所以禁止發行。1950年,那是爆發朝鮮戰爭的一年,一位美guo新聞記者訪問了廣島,他向失明的原子彈受害者這樣問道:“如果現在對朝鮮投二、三顆原子彈,我想可以結束戰爭,可是遭受原子彈傷害的你,對此有何感想呢?”

  禁止發行的書,原封不動地堆放在廣島市政府的倉庫裏,直到今年4月還無人理睬,現在廣島市計劃重新印這本書。那將是非常適合于在被炸後第20個年頭再次刊行的一本書。過去的編者在出版發行時寫了下面一段話。

  “這是五年前廣島慘痛ti驗的真實記錄之一。應征的160篇作品,每一篇都有催人淚下的內容,但這裏只刊載了18篇能夠說明被炸當時的環境、實況和距離的作品,還摘錄了16段具有特點的ti驗的片斷,其他的原稿將作爲和平城市廣島的至寶,理所當然地保存在不久即將誕生的和平紀念館裏。經受了人類空前浩劫,從各種災難和悲痛的深淵裏活下來,而且能夠站起來的人們,他們的這份神聖的手記,在兩個世界激烈對立的狂風暴雨中,將不會再讓他們的後代去傾聽來自天上的和平的控訴吧。”

  實際上這些手記是在被炸後第三年寫下來的。164位廣島市民是懷著怎樣的意志在文章中把那悲慘的ti驗記錄下來,並希望以後能夠重溫這些ti驗呢?在距離爆炸中心2000米的地方,被炸的廣島文理大學教授,從他的文章的赤躶躶的真實xing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得出來。

  “已經厭惡戰爭了,已經厭惡戰爭了,這是qinti驗過廣島原子彈爆炸的人們的悲痛的、發自內心深chu的呼聲。”這是文字和語言難以表達的希求和平的真正的呐喊。希望不論在何種情況下,決不再讓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再去嘗受那麼殘酷的ti驗。我想面向全世界訴說這個想法。在今天這樣的guo際形勢下,應該把“不要再出現第二個廣島”這樣的標語懸挂在最高chu,而不應該讓它飄蕩在太田河畔和平塔一樣低矮寂靜的地方。”

  在這篇文章裏,表達了原子彈受害者普遍的心態,即爲了徹底補償他們所蒙受的原子彈爆炸的悲慘遭遇,必須明確保證今後決不再把這樣殘酷的ti驗強加給人類。與此同時,這篇文章還告訴人們作者有這樣一種感想,即遭轟炸後已經3年了,原子彈受害者從內心深chu發出的呼聲,還僅僅局限于“飄蕩在太田河畔和平塔一帶低矮寂靜的地方”嗎?

  在學童疏散中,好不容易被救出的當時是小學三年級的一個少年,他在訴說是什麼東西奪去了他父qin的生命,是什麼東西使他的母qin和弟弟受到傷害時,這樣寫道:“原子彈,原子彈,這顆原子彈才是奪去我父qin生命的惡魔!但是,我不能怨恨原子彈,正因爲發生了原子彈爆炸,廣島才站起來了。不要再出現第二個廣島!不要再出現第二個廣島!被原子彈炸死的人們也可以說是我們的犧牲吧。這些人的犧牲是寶貴的,在這些寶貴的犧牲者的佑護下,我們應該沿著追求和平的道路前進!”

  這裏可以看到美軍占領時期,在廣島進行初等、中等教育的教師們,是怎樣試圖把原子彈轟炸造成的悲慘說成是正當的這種采訪材料。同時,在這個少年的幼小的頭腦裏,硬塞進過于沈重的矛盾的種子,而將其頭腦中激烈鬥爭的情形,也清楚地描寫在書中。這個少年對原子彈爆炸這件事,無論用什麼樣的道理來辯解,都是不能容許的。然而這個少年卻這樣寫道:“但是,對原子彈不能怨恨!”這一言行未免唐突,也刺痛了我們的心。

  這裏收集到的20年前的最糟糕的夏日早晨的記錄,貫穿其中的最具特征的是什麼呢?是原子彈爆炸後市民的沈默。一個不可思議的巨大怪物霎時間就在市街上稱王稱霸,與此成爲對照的是過于弱小的負傷的人們,其基本的反應是茫然不知所措的沈默。這很不自然吧?

  一個統製燃料分配的合作社工作人員,盡管在距離爆炸中心100米的地方也遭到爆炸了,但是他剛巧到地下室去了,所以在同事們當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根據他的觀察,當時受害者“都坐在石階上,凝固成一團。一個女人說她的一只眼睛漸漸看不清東西了,一個男人說心情很壞,有的人說頭痛,大家都分別負了外傷和內傷,但是卻沒有人因痛苦而出聲,幾乎全都沈默著。”

  比任何沈默都更加嚴酷而徹底的沈默是人類發出來的“不成語言的呻吟聲”吧。一位婦女是這樣記錄的:“我不管是樹是石頭都跳過去,像發瘋似的奔鶴見橋跑去。我在那兒好像看見什麼了。橋下的河流有無數的人在蠕動著,連是男是女都辨不清楚。臉皮都tuo落了,變成一樣的灰se,頭發一根一根直立著,兩只手在空中揮動,一邊發出不成話的呻吟聲,爭先恐後地往河裏跳。”

  在另一個年輕姑娘的觀察裏,揭示出更爲複雜的心態,更清楚地顯示出深植在原子彈受害者內心深chu的沈默的xing格。“對面的鋼骨shui泥牆上,多chu開著大口子,它的下邊好像有些低矮的影子整齊地排成一排。我湊到跟前去,有男人、女人、孩子,年齡、身份和跟隨照顧的人都分不清楚。幾乎全都一絲不挂地光著身子挨排坐著,像是預先商量好了似的,面部和身ti都變成褐se並且鼓脹起來,也有眼睛已被炸壞的。有一個人膝上的幼兒,後背受傷了,就好像從周圍把發黑的枇杷的皮剝下來一樣,皮膚像伸出she頭似的耷拉下來。我不由得把臉扭過去。大家都一動不動地令人可怕地沈默著。他們自然會那麼想:好像今後是生是死,還能活多久,都是說不定的。我一想,跟這些人一同乘大卡車,我就有些毛骨悚然!”但是,她的羞羞答答的利己主義只不過保持了極短的時間,不久,她便失去了知覺,經過整整一晝夜又恢複過來了。她說:“我的眼睛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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