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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島劄記》二 再訪廣島

第2小節
大江健三郎作品

  [續廣島劄記二 再訪廣島上一小節]並不是醫院方面因爲去年的事情有意加以阻止。在原子病醫院,已經找不到想就和平運動表達期望的病人了。那位入冬時死去的、身材矮小、面se蒼白的中年男子——宮本定男,就這樣成了“最後一位”致辭的病人。

  他留下的一篇短文是這樣開始的。“我在廣島控訴。在遭受了人類第一顆原子彈轟炸的廣島,至今仍有無數日夜苦于白血病、貧血、肝髒疾病的人們,正在同悲慘的死亡進行著搏鬥。”

  我們在讀這篇文字時應當注意,這不是針對悲慘的死亡,換言之是爲躲避悲慘的死亡得到新生而進行的搏鬥。這是同悲慘的死亡本身,但仍以死爲終結的一場搏鬥。“但是,情況令人擔憂。在這所醫院(廣島原子病醫院),有的人因得知身患原子彈爆炸後遺症而自殺,有的人精神失常。”

  在這篇絕望的文章的篇末,補敘了一段總令人感到空虛的結束語。當然,可能會有很多人反對說,那完全有希望成爲不渺茫的現實,但我所指的是那文ti的印象。“最後,我懇請諸位齊心協力,好迎來一個沒有戰爭的光明的世界。”初冬時,他成了衰弱已極的垂死之人;而此時的廣島,又迎來了明麗的夏日。三篇禁止原子彈氫彈大會的報道和老撾、越南的戰亂消息都登在一張報紙上。又是一個和去年夏季毫無二致的夏天。在這兩個夏天之間,悲慘地死去了47名病人。原子病醫院的病chuang上,依然躺著飽受憂慮不安的折磨又只能忍耐下去的病人們。一踏上廣島的街道,我就會在這裏那裏遇到這些人,他們給我講起這一年間死去的人們的故事。但我們的談話不時地突然中斷。我們各自拭著汗shui,擡頭眺望著陽光下的比治山。因爲我們知道,在廣島,沒有任何人比那山上的病曆卡,那些記錄著被侵蝕的骨髓、遍布全身各chu的癌組織、數目龐大的白血球、被堆放在山頂的abcc的那間電腦像流shui一樣“嘩嘩”地工作著的資料室裏的病曆卡,更能准確地回憶起那些故事……

  我走向靠近繁華路段的勞動會館。去年會議的中心會場在和平公園的原子彈爆炸紀念館。那裏曾充滿了緊張的氣氛,秘密會議室大門緊閉。所有的人都懷疑,“第九屆禁止原子彈氫彈世界大會”到底能否召開,大家又都屏息嘀咕著造成一切災難和困難的原因“任何guo家……”

  而在今年的會場——勞動會館裏,沒有任何秘而不宣的氣氛,沒有絲毫不安、困頓、苦澀的感覺。即使在略顯經驗不足的大會籌備工作中不時有些小小的差錯和停頓,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家都確信,在這裏舉辦的三縣聯絡會議——禁止原子彈、氫彈廣島——長崎大會一定會順利圓滿。

  我旁聽了guo際會議,去年這裏是最激烈的戰場。中guo代表朱子奇和蘇聯代表朱可夫針鋒相對。以他們兩人爲核心,又分別凝結出兩塊彼此充滿敵意的結晶ti。今年,朱可夫又作爲蘇聯代表來到了廣島。他面帶斯拉夫人特有的寬厚的微笑,敏捷地挪動著高大的身ti,一望便知他充滿了作爲焦點人物的自信。以他爲中心,會議開得一團和氣。玉米娃娃似的印度的婦女代表,全面肯定了“禁止核試驗條約”,另一位富有魅力的西德婦女代表,分析了西德的核武器裝備現狀,對法guo進行核試驗提出了內容具ti的抗議提案。她態度冷靜,話語簡潔,富有說服力。“必須阻止法guo和中guo的核試驗,達成全面裁軍!廣島悲劇不能重演!”她的呼籲博得了全場的掌聲。今天,各guo代表的演講都具有本guo的獨特個xing和具tixing,使旁聽者覺得內容充實。如果說去年這個會議上的演講內容貧乏、毫無收獲是因爲敵對的兩個勢力之間充滿敵意的毒素在作怪的話,反過來講,廣島的中蘇對立中消耗的能量裏應當有十分豐富的內涵。

  我忽然想起,現在同一時間,除去“禁止核武器會議”之外還有一個會議正在召開。會場設在京都。由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主辦的第十屆禁止核、氫彈世界大會也在一片和氣聲中順利進行著吧。在那裏,中guo代表一定面帶著絕不亞于朱可夫的東方式微笑,氣度不凡,機智敏捷地引導著大會進程。那裏,也一定有許多內容豐富的演說。

  而這兩個微笑,一旦重逢即刻便會凍結僵硬。彼此相隔的兩個會場中各自的氣氛越是融洽,他們之間的對立就越發根深蒂固。朱可夫在來廣島之前,在日本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在東京的大酒店裏舉辦的guo際會議上,就凍結了他的微笑,冷漠地進行了抵製。

  盡管如此,這裏依然有著新的笑容和掌聲,是哥倫比亞代表正在演講。越來越融洽的會場裏,笑容之霧太濃太深,以致于禁止原子彈氫彈運動的分裂所包含的根本xing危險以及運動再次統一的萌芽和希望,都被隱在霧中難辨分曉了。在克服分裂走向統一之前,這對立的兩個方面都有必要經曆一下以苦澀的表情代替微笑,用惡言冷語代替甜言蜜語的過程吧。只有這樣,才能逐漸真正看清楚在以世界大會爲首的各種集會中意見分歧的嚴重程度,以及雙方再次統一起來的巨大困難。

  我在會議的順利進展和友好氣氛中,卻感到一種空虛(這是聽到登山隊避開了最難爬的路線准備征服高山的消息時感到的那種空虛),這感覺在由兩萬名年輕群衆參加的全ti會議上也沒有消失……

  在全ti會議上,老哲學家森泷教授在不亞于歡迎社會dang、工會總評議會的領導們的熱烈氣氛中走上了講臺。他在去年禁止原子彈氫彈協議會的分裂中遭受了最慘痛的背叛,但他又表達了最誠摯的希望。這一年當中,他爲了這個希望而工作,至少在道德的側面上,他是辦成這次大會的主要力量。講臺上,森泷教授一方面承認是社會dang、工會總評議會的組織力量使大會具有如此規模,但同時他又好像對此略有猶疑。目前,如果沒有這些組織力量,還不可能組織和平運動的遊行和集會。但是,從這些組織力量中遺漏下來的許多重要問題,人們希望能從道義的角度重拾起來。我感到最能勝任這個工作的應該是真正的廣島式的人民。可以說,我也正是懷著尋找他們的願望重訪廣島的。《原子彈受害白皮書》這一提案就是在學者、文化界人士的分會場上由這些人提出的。同其他會場一樣,剛開始,學者、文化界人士會場中也充滿了平穩和緩的氣氛。但當《中guo新聞》的評論委員金井利博先生開始就這一提案進行說明時,氣氛便大不相同了。這個夏天,我在廣島的各個會場上所見到的真正慷慨激昂的日本人中,只有金井評論委員一絲不苟,像維新時代的下層武士一般。面對年輕的新聞工作者們漫不經心的態度,他激動地高聲說道:“老百姓也會生氣,可他們不知道用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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