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查理問道。他的聲音尖利,帶著掩飾不住的憤怒。診所裏的房間很像他在華盛頓酒店的套房,他與查理·布瑞弗曼和宋文曾在那裏會談,但那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這兒是診所——屬于裏奇蘭控公司——互相連接的小屋點綴在紐約北邊的山谷裏。夏季,樹木遮掩住一切。現在是三月,還看不見發出的新芽,大片的森林裏滿目是灰
的樹枝和零星點綴的常綠植物。
父怒氣沖沖的聲音讓溫菲爾德眨了眨眼睛。這是他在女兒面前掩飾憤怒的一貫作風。“任何人都有可能計劃這件事,”她說,覺得此刻有必要爲自己的行爲辯護。“任何人都可能放置那些火柴盒裝置。”
“你這個傻瓜。”查理躺回那張可調節的上。護士們演示過如何使用電子控製改變它的形狀。可查理還太虛弱,無法進行任何
作。“你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他說,恢複了往常用來掩飾憤怒的冷冰冰的聲音。大觀景窗外,三月的風把白桦樹吹得沙沙作響。他的視線投向搖曳的樹木,分散了注意力,思路中斷了。
“你……”他眨眨眼睛,意識到思緒已經飄遠了。然後,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冰藍的眼睛幾乎隨意地刺透她,像用魚叉刺中一條遊過的魚。他從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她覺得受傷了。
“你讓我感到遺憾,”溫菲爾德說,與他同樣的冷漠,“我從來都是那麼信任你。我們倆之間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
“我也很遺憾你告訴了我。”他用刺耳的聲音說。他的身複原得不是很好。這已經是在診所的第二個星期了,他仍然被無盡的噩夢纏繞,常常在夜裏驚叫醒來。他的胃幾乎不接受任何食物,注意力無法集中,無法思考生命中的任何一段。他的臉凹陷下去,眼睛變得更大了。他的
重減了十磅,對他這麼結實的男人來說算不了什麼,但他失去的是推銷員那種振奮的精神,自信能夠獲得成功。當他照鏡子時,越來越發覺“教授”那種苦行僧般的臉孔會回望著他。
“因爲你讓我進退兩難。”他告訴她,“我要麼提醒齊奧·伊塔洛,要麼變成和你一樣的叛徒。”
“這就是你生氣的原因,”女兒用最鎮定的語調指出,“你一點都不關心溫切。你只是不喜歡自己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困境。你永遠不想再稱自己是裏奇家族的人。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的骨子裏仍然是個西西裏人。家族是完整的。”
“完全正確。”查理贊同說。“那有什麼錯?”
“你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溫菲爾德指出,“溫切是個大人,他過去也面臨過這種麻煩。他有對策,賄賂法官,收買會議員。想到他那些殘忍的勾當,這對他來說不過是個極小的商業冒險。”
查理把眼睛閉上好一會兒,似乎希望眼前的情景消失。“過去這個星期,我除了看看報紙和電視外無事可做。你知道紐約發生了什麼事?爆炸。數十名旁觀者死亡。人們都在抗議,強烈要求找出應對此事負責的人,他們使城市充滿了死亡的影。你的訴訟案會給溫切雪上加霜。它會讓他在鐵柵欄裏呆到二十一世紀。”
“很好。”
“他是你的溫切堂叔。”
“還是很好。”溫菲爾德反複說。“你想想他的利潤,以及利潤後面死亡的代價,他受的懲罰簡直太輕了。”
查理的臉痛苦地扭曲。“溫菲爾德,你很殘忍。”他那疲憊的聲音現在顯得越發難以理解。“沒有家族情感,”他恍恍惚惚地繼續說,“沒有血緣觀念,沒有……”他做了個空的手勢,好像放飛一只小鳥。他又把眼睛閉上,再也沒有睜開。
溫菲爾德靜靜地坐了很久,然後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她能看見停車場裏停著她和佳尼特開來的車。她甚至能看見佳尼特,看上去小小的,蜷縮在前座,盯著擋風玻璃外面。醫生一次只允許一個人進查理的房問。
溫菲爾德舉起手來揮了揮。佳尼特白發下小小的臉上立刻有了生氣。她也揮了揮手。一次讓人憂郁的拜訪,溫菲爾德心想,而我又增添了一份沮喪。
今晨開車來這裏時,她們就擔心會有這樣的反應。“在他內心裏,”佳尼特說,“他還是無法相信自己的戚是反社會的人。”
“他們一直在喂他鎮定劑,”溫菲爾德反駁說。“他們不想讓他康複。”
“哪一種?吃了多少?”
“太多了,經常吃。他和過去判若兩人。他麻木了。”
佳尼特想了很久。“伊塔洛的傑作。”
“還有誰?”
“那麼我們得救救查理。”
“你看見警衛了嗎?昨天數了一下,有一打那麼多。”
佳尼特沈默了很久。“還是得這麼幹,”她說。她的臉變成奇怪的形狀,像一艘船的船頭。現在,她在等著見查理,看上去又像個北極的破冰船,隨時准備全速前進。
溫菲爾德從窗前轉過身來。“我要走了,讓佳尼特進來。至少她沒有背叛整個裏奇家族。”
溫菲爾德琢磨,像查理這樣的男人,以前從沒有受過長時間的折磨或與世隔絕和死亡的威脅,她們倆誰能想象她喚起了他多大的憤怒?甚至自己的女兒,一直覺得是最了解他的人,都能預見他的憤怒。她站在那兒,等他說句話。裏奇家族緊密相連,一個罪孽深重、惡貫滿盈的堂受到攻擊也會激起家族的憤怒,而他的死本像被捕獲的野獸一樣是意料之中的事。
“好。最好走吧,”查理聲音嘶啞地咕哝著,“我現在沒法談這個問題。我已經沒有它了。”
他盯著她。窗外的光線使他眼睛的顔變得更淡了。“有它?有什麼?”她問道。
“過去的反擊精神。打敗它,小子。下一個挑戰者上。”
他痛苦地微笑著,這是電影中拳擊手的說話方式。溫菲爾德低下身子,輕吻他的前額,然後走向門口。“很抱歉讓你爲此心。”她說,“是我的錯誤。我道歉。”
他輕輕搖搖頭,這種輕微的動作似乎都讓他疼痛。“遲早還是要告訴我的。”他舉起手輕輕揮動,“可憐的溫菲爾德。父母兩人都在醫院裏。你上哪兒找到空暇和精力來擊敗溫切堂叔的?”
“別爲我心,”她冷冷地說。“我還會這麼做的。”
這次一抹淡淡的微笑扭曲了他皲裂的嘴。輕微的動作好像弄痛了他,他舔了舔嘴
。“這是我的溫菲爾德,”他說,“你是家族的真正殺手。”
他的話中隱約有點什麼,隱含著驕傲。
長島海峽的入口看上去灰暗汙濁。科恩從小在島上長大,很容易就看出這所房子的碼頭最近停過不少小船。不過它們究竟是否載的是毒品卻無法找到證據。
哈克史密特隊長從二戰起就在美海岸巡邏隊服役。他長得像受到過攻擊的樣子,似乎在他的大半生裏,他們都在用魚雷發射管向他攻擊。站在思羅格斯內克沿岸一間破舊的磚房地窖門口,他不禁做了個鬼臉。
“目擊者看見一條船到附近來過兩次,”哈克史密特嘟哝著,“名字好像是‘赫迪-格迪’,或是‘赫裏-伯裏’,或是類似的玩意兒。”
“長島有幾十萬條遊艇和汽艇,而我得跟蹤一條‘赫迪-格迪’?”科恩轉過頭去掩飾他的不滿。薩格斯確實想暗中毀了他,毀了他的事業,以及對付盧特詹斯、範克弗和阿瑪泰丁的案子。盡管報紙呼籲保護人民免受毒品戰爭的危害,這些調查只是爲了安慰那些喜歡看大標題的讀者。他們能拖上好幾年。調查者十分懈怠,停滯不前。他們的事業崩潰了。慢死亡。
哈克史密特又發出公豬般的嘟哝聲,沒有敵意,卻帶著疑慮。“我給你兩個海軍軍士和一條汽艇。注意別幹蠢事。”他搖了搖手,笨拙地鑽進汽車。
科恩凝視著正在上漲的。
幾乎湧到他的腳下。一個空煙盒浮在汙濁的
面上。科恩無奈地搖搖頭。局裏該給他更好的,而不是這樣湊合。兩個海岸巡邏隊員走近他。一個看上去有十一歲,另一個成熟點的看上去有十二歲。
“科恩調查員?”他們迅速敬了禮。科恩這輩子從沒有人向他敬過禮。局裏沒有這個規矩。如果別人敬了禮,你該怎麼做?他展現出賈利·庫珀的笑容。
“早上好,孩子們。”他說,“隊長提到有條汽艇?”
成熟點的那個指著一條帶有小船艙的船。即使從遠,科恩也能看見船的大部分被兩個又長又大的內側發動機占據了。“看上去很快。”
“快?”成熟點的那個重複說。“今天早晨我把她開到四十節。她是整個北岸最快的船。”
科恩心中似乎有些什麼被激起來了。他有了自己的隊伍,他們的馬是陸地上跑得最快的。一個血氣方剛的長官還需要什麼?“好,”他用清楚振奮的語調說,“我們還等什麼?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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