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德通常將自己和簡的約會定在12點半,今天卻推遲到1點。1點差5分,他離開辦公樓,步履輕快地走在時而灑滿陽光、時而雲籠罩的街頭,從不左顧右盼,這樣就給過往行人留下一個印象:此人壓根不可能、也不願考慮是否正在被人盯梢的問題。
和耐德·弗蘭契許多平時做給人看的表面姿態一樣,這其實也是一種假象。許多年前,在威斯康星湖底鎮他父母家中,一幢布局淩亂,有著寬大陽臺和涼的地下室的木板房裏,耐德和幾個朋友整天在地窖裏打乒乓球,消磨了炎夏的許多日子。他們當中有人因爲偷吸了許多煙,落下了頻頻幹咳的毛病,而耐德卻在很大程度上産生了眼科醫師所說的外圍視覺,以及從事乒乓球活動的人所特有的那種瞬間的、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今天,這種特異功能一點不能幫助他排遣惡劣透頂的心緒。也許是勒維妮的感情沖動,也許是麥克斯·格雷夫斯的愚不可及,也許是工作中幾十件令他煩惱不安的瑣事中的一件,所有這些加在一起,觸發了他的預感,認定今天會出大亂子。
他走在南莫爾頓街上,經過一些瀕臨倒閉和剛恢複營業的小時裝店,以及鋪面更小、但生意不錯的餐館。等哪一天自己心氣平和、疑懼全消時,一定拉上簡來這裏吃一頓露天午餐。
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不快不慢地跟在耐德身後,停下來打量狹窄的商店櫥窗裏陳列的那些瘦小緊身的“朋克”式垃圾時裝。他們到達人流如、市聲喧擾的牛津大街時,年輕人緊趕幾步,將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30碼左右。按照特工的行話,耐德發現,他身後的尾巴已經由長變短。
耐德停在車馬龍的路上東張西望,佯裝等候公共汽車、一次也沒掉頭直接去看那個學生。但就在他的腦袋幾次略微偏轉之際,他那出
的外圍視覺瞥見另一個行人正走著和他極其相似的路線。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夥子,長著一只塌鼻子,頭上是剪得短短的黑發。
耐德在等交通燈轉綠時過馬路。兩個尾巴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學生是30碼,塌鼻子是50碼。職業警惕阻止他正眼打量他們,但他憑直覺判斷這兩個年輕人誰也沒有發現對方。
一長列公共汽車向東緩行,人們紛紛縱身躍上跳下後門踏板。看著他們那輕松自如的姿勢,外人可能以爲在倫敦乘車一般不會出事。耐德知道,實際情形並非如此。跳上跳下的乘客鮮有受傷者,倒是一些循規蹈矩、耐心有序地等候上下車的老太太,常常受到別人的用力沖撞。
真可惡。耐德暗暗想著。兩個尾巴,一個來自中央情報局,另一個很可能是那個走南闖北的伯特·海納曼的同夥。此人的情況是昨晚才聽莫·夏蒙介紹的。直覺告訴他,今天甩掉兩個同時跟蹤他的尾巴的機會幾乎爲零。
他得斷然放棄與簡的約會。她離開辦公室已經有些時候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電話直接打到她所在的404號房問。打個電話總沒有與她在裏面幽會危險吧?
耐德走進德班漢姆百貨商店找電話,心裏還在惦記他在南莫爾頓街上看到的那些小巧舒適的餐館,他和簡興許哪一天……
他找到電話,可是在他前面的女士足足讓他等了四分鍾,他抓起話筒,撥了號碼,竭力想象簡臉上浮現出的惶惶不安的神態。對方終于抓起了話筒,可是沒有吭聲。
“簡?”
“我的天!你差點把我嚇死。”
“簡,我們的約會泡湯了。兩小子正在盯我的梢。”
“聽起來蠻有趣的。”
“碰上這樣的事,我和你一樣不開心。”
“我知道。再見。”
耐德放下話筒,猝然轉身,發現自己的眼睛直盯著十幾碼外的塌鼻子。那小子見狀,連忙裝出一副對連褲襪陡生興致的樣子。學生模樣的小夥子畢竟訓練有素,依然站在電梯前,好像在等誰。
接下來的半小時,耐德領著他的兩個尾巴頻繁出入牛津街上的一家家唱片店。每家店裏他都要花些時間問店員,通常是最年長的店員,可也不過只有26歲,打聽鋼琴套曲唱片。
“三四十年代的經典曲目。潘恩托普·史密斯、阿特·霍迪斯、喬·蘇裏文、吉米·燕西。不要二重奏,三重奏,只要獨奏曲。”
他沒有看中一套合適的鋼琴曲唱片,倒是發現了幾盤磁帶,盒子上用大小適中的字印著“古今最佳名曲”之類的標題。他買下這些磁帶,倒不是因爲他沒聽過上面的曲子。他那些已有半個多世紀曆史的78轉老唱片和一些低保真唱片,大多是這些曲子。過去20年的大部分時間裏,他拖著這些沈甸甸的唱片輾轉奔波于世界各地。
“這些唱片不能太熱不能太冷不能太不能太幹,”勒維妮常說,“你對它們關懷備至,比照顧我們的女兒還要盡心。”
耐德發現那個學生正在草草翻閱一摞音樂磁帶,塌鼻子在外面牛津街的人行道上郁郁不樂地來回踱步。這兩個年輕人此時已意識到他們正在跟蹤同一個人,而這人正和他們兜圈子。
耐德開始朝使館辦公樓的方向走去。當他離開喧囂紛擾的牛津街,沿公爵街南行時,學生認出了回去的路,遂棄他而去。塌鼻子尾隨不舍,直到耐德的身影消失在大樓裏。耐德站在門廳,透過平板玻璃窗朝格羅夫納廣場望去,只見塌鼻子正和另一個阿拉伯人模樣的小夥子急急說著什麼,又匆匆離去,邊談邊做手勢。
耐德再次離開辦公樓,悶悶不樂地只身獨行。離下午上班還有半小時,他說不定還能湊巧碰上同樣心情郁悒地在街上踽踽獨行的簡。
他避開熙熙攘攘的牛津街,在幾條幽深僻靜的小巷裏迂回穿行,走到漢諾威廣場,接著是索荷區的情用品商店、
舞表演場、
情書店……
他看看表。不知不覺間,他已興味索然地消磨了半個小時,卻沒有分析一下深藏心中的痛苦。盡量避免自我反省,正是一個心如鐵石的特工人員的基本特征。
其實,他和勒維妮素無積怨。平心而論,身爲軍人,她始終是一個出的妻子。20年前他們結婚時——當時情景如今幾乎俱已忘卻——她于他似乎是個理想的選擇。她妩媚動人,難得口出怨言,撫養四個漂亮女兒,用手藝精湛的烹調和自己溫存的肉
取悅于他。這難道不是一個男人對妻子的全部要求嗎?
他在索荷廣場上略坐片刻,這番對自己瀕臨解的婚姻的粗淺分析,已經把他折騰得疲憊不堪。
是的,過去幾年間,他們的婚姻關系中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痕。對此,今早勒維妮已經用軍人的思維方式作出正確的分析:他一直向前,她卻被撇在後面。
他看見一個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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