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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視者》第二節

羅伯·葛裏耶作品

  他十分需要這筆錢。將近三個月來,賣出的手表遠遠低于平時的數量;如果事情再不順手,不久他就要用低價把存貨tuo手——很可能要虧本——而且要再一次另找一種職業。他設想了好多解決困難的辦法,立即到這個海島上兜攬一次生意是這些辦法中很重要的一個。眼前這時刻,一萬八千現金比他能夠賺到的百分之三十利潤要重要得多:他不准備馬上補進另一批手表,這樣,這筆款子就可以使他耐心地等待較好的日子的到來。如果一開始時他沒有把這個特殊的地方列入他的工作計劃,那一定是爲了把這個地方保留到將來困難時期派用場。如今環境逼迫他作了這次旅行;正如他事先所擔心的一樣,動身以後就發生了無數不愉快的事情。

  輪船在早上七時開出,首先就迫使馬弟雅思比平時早些起chuang。平時他總要快到八點才乘公共汽車或者區間火車離開市區。其次,他的住所離開車站很近,離開碼頭卻很遠,市區的各路公共汽車又沒有任何一路能夠真正給他縮短路程,他算來算去,還不如步行走畢全程。

  在清晨的這種時刻,聖雅克區的街道上還沒有一個行人。馬弟雅思想按近路,走進一條胡同,仿佛聽見一聲呻吟——相當微弱的呻吟,可是似乎就來自他的身邊,使他不得不回過頭來。沒有任何人;街道的前面和後面都是空蕩蕩的。他正想繼續走路,忽然又聽見同樣的一聲呻吟;聲音十分清楚,近在他的耳邊。這時候他注意到右邊伸手就能摸到的一家平房有一個窗戶,裏面還有燈光透出,雖然現在天已大亮,而且挂在窗玻璃後面的那塊單薄的紗窗簾不可能阻止屋外光線射進屋內。屋裏的房間顯得很寬大,那扇唯一的窗戶卻比較小:也許寬一公尺,高度也不會超過一公尺;鑲著四塊同樣大小的、差不多是四方形的窗玻璃,看來這個窗戶裝在農舍上比裝在這所城市房屋上更適合些。窗簾的皺格使人看不清楚室內的家具,只能看見屋子深chu被電燈照得特別亮的那些東西:一盞chuang頭燈的圓錐形平頂燈罩,一張淩亂的chuang的較模糊的輪廓。一個男人的側影站在chuang邊,身子稍微向chuang俯著,一只手臂舉向天花板。

  整個景象是靜止不動的。那個漢子的手勢雖然沒有完成,他卻像雕像似的動也不動。燈下chuang頭小桌上面有一個藍se的長方形小物件——大概是一盒香煙。

  馬弟雅思沒有時間等在這裏看看下一步的情況——如果下一步當真會發生什麼情況的話。他甚至不能斷定那呻吟聲就是從這屋子裏發出來的;照他的判斷,應該來自更近些的地方,而且聲音不像隔著關閉的窗戶那麼低沈。仔細回想起來,他懷疑自己聽到的是否只是含糊不清的呻吟聲,現在他相信聽到的是可以分辨的說話,雖然他已經記不起是些什麼說話了。這喊聲是悅耳的,而且不含有任何憂愁;從喊聲的音se判斷,發出喊聲的人大概是一個十分年輕的女人,或者是一個女孩子。她靠著一根支撐著甲板一角的鐵柱站著;雙手緊握在一起,cao在背後腰眼上,兩tui僵直,稍稍分開,腦袋倚在柱子上。她的兩只大眼睛睜得十分大(而這時所有的乘客因爲陽光開始照射,都或多或少地眨已著眼皮),她繼續向前直視,態度就像剛才她凝視他的眼睛時那麼平靜。

  看了她這種目不轉睛的凝視,起初他還以爲這gu小繩子是她的呢。她也可能有收藏小繩子的解好。可是他接著就發現這種想法是可笑的;這種遊戲不是小女孩愛玩的遊戲。男孩子們呢,恰恰相反,口袋裏總是裝滿了刀和小繩子,鏈條和鐵環,還有那些他們點著了當香煙吸的、多孔的仙人草梗子。

  可是他也記不起他自己的這種痛好原是人們多方鼓勵起來的。他帶回到家裏的那些漂亮繩子,通常總是被家裏人沒收留下來作爲實用品。如果他提出抗議,人們對他的不快卻似乎毫不理解:“反正他又不拿這些繩子派什麼用場嘛。”那只鞋盒放在後房最大一只yi櫃的最下面一層;yi櫃是鎖著的,只有等他做完所有作業和谙熟功課以後,人們才把盒子給他。有時他要等待好幾天才能把他新弄到手的小繩子放進去。在未放進盒子以前,他把小繩子放在右邊口袋裏,和那條經常放在那裏的黃銅小鏈條放在一起。在這種情況下,即使一條十分精美的小繩子,也會很快就失卻一部分光澤或潔淨:最外面一圈汙黑了,絞緊的麻線松散了,到chu露出了線頭。和小銅鏈不斷磨擦的結果,自然加速了繩子的損壞。有時,經過太長時間的等待,即使是最近找到的繩子,也變得一無可取,只能扔掉或者用來包紮東西。

  一種不安之感突然掠過他的心頭:收藏在鞋盒裏的繩子大部分都是直接放過去的,沒有經過yi袋這一關,或者只在yi袋裏經過幾個鍾頭的考驗,那麼,怎麼能夠信任它們的質量呢?顯然,對它們的信任比對那些經過考驗的應該少一些。爲了抵消這個缺點,也許早就應該對它們進行一次較嚴格的審查。馬弟雅思很想從短襖的口袋裏拿出那gu卷成8字形的繩子,以便重新研究它的價值。可是他的左手伸不到右邊的口袋裏去,而他的右手又拿著那個小皮箱。現在他還有時間把箱子放下來,甚至打開箱子,把那gu小繩子放進去,再過一會兒乘客亂哄哄地登陸,他就身不由己了。讓那gu繩子和粗糙的銅幣或銀幣摩擦得太多,對它是沒有什麼好chu的。馬弟雅思並不感到需要夥伴來和他一起玩這種遊戲,因此他沒有把他收藏著的最好的珍品帶在身邊,以便讓他小學時代的同學們來欣賞——何況他也不知道他們對這些東西是否感到絲毫的興趣。事實上,別的孩子們裝滿口袋的那些小繩子和他的小繩子似乎絲毫沒有相同之chu;不管怎樣,他們的小繩子總不需要他們加以小心保護,給他們帶來的麻煩顯然也比較少些。可惜放手表的小箱子不是鞋盒;他不能把一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塞進去,免得拿貨物給顧客看的時候,給顧客一個環印象。商品的賣相比什麼都重要,如果他想在這不到二千人的人口之中——包括兒童和窮人——賣出他的九十只手表的話,他就不能有任何疏忽,也不能有任何大意。

  馬弟雅思試著在心裏計算二千除以九十是多少。他算得糊裏糊塗,又考慮到他不會去訪問一些過分偏僻的破舊房子,因此他甯願拿一百這個整數作爲除數。這樣算下來,大約每二十個居民買一只手表;換句話說,假定平均每戶五口人,那就是每四戶人家買一只。當然,他從經驗中得知,說說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碰上一家對他有好感的人家,有時候一次就可以賣掉二三只。可是整個買賣以每四戶人家買一只手表的節奏進行,是難以做到的——很難,並不是不可能。

  今天,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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