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大師與瑪格麗特第六章上一小節]是這枝,而且……”
“那您拿這張聖像幹什麼?”
“是啊,我拿了聖像……”伊萬的臉紅了,“就是這張聖像把他們嚇壞了。”伊萬說著又朝柳欣指了指。“是這麼回事,因爲他,就是那個顧問,他……我實話實說吧,他是同妖魔有來往的……可不是隨隨便便能抓得住的。”
幾個衛生員這時不知爲什麼都規規矩矩地垂手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伊萬。
“可不,”伊萬繼續說,“他和妖魔有來往!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他自同本丟·彼拉多談過話……你們用不著這麼瞅著我!我說的都是實話!他全都看見過,涼臺,棕桐樹,都看見過。總而言之,他拜訪過本丟·彼拉多。這我可以保證。”
“嗬,你瞧瞧!
“就是這樣!所以,我先把聖保別在前,然後才去追他……”
這時忽然聽到牆上的挂鍾敲了兩下。
“哎呀,”伊萬聽到鍾聲叫了起來,他從長沙發上站起來說,“都兩點鍾了,可我還在這兒跟你們費時間!對不起,電話在哪兒?”
“讓他去打電話吧。”醫生命令衛生員不要阻攔他。
伊萬走過去一把抄起了電話聽筒。穿白罩衫的婦女乘機詢問柳欣:
“這個人結婚了嗎?”
“他是單身。”柳欣驚慌失措地回答。
“是工會會員嗎?”
“是……”
“民警局嗎?”伊萬正沖著電話聽筒喊,“民警局嗎?值班同志,請你立即派五輛帶輕機槍的摩托車去搜捕外顧問!……什麼?……你們來車接我吧,我跟你們一起去……我是詩人,叫無家漢,是從瘋人院打電話……你們這裏的地址該怎麼說?”無家漢用手捂住話筒小聲問醫生,然後又對著話筒大聲說,“您在聽我說嗎?喂!喂……豈有此理!”伊萬突然大喊一聲,把聽筒往牆上一摔。然後他又轉向醫生,伸出一只手冷冷地說了聲“再見!”便准備往門外走。
“請問,您打算上哪兒去?”醫生認真地瞧著伊萬的眼睛問道,“這深更半夜的,您只穿一件襯……您身
不好,還是先留在我們這裏吧!”
“快放我出去!”伊萬對堵在門口的幾個男衛生員大聲說,“你們放不放?”詩人大聲喊叫,聲音疾人。
柳欣嚇得渾身打戰,穿白罩衫的婦女接了一下小桌上的電鈕,小桌玻璃板上立即跳出一個亮閃閃的小盒和一個密封的安瓿。
“啊,原來是這樣?!”伊萬瘋狂地、像被圍住的野獸似的四下張望著高聲說,“好,行啦!咱們告別吧!……”他說著便一頭朝挂著窗簾的窗戶撞去。窗子響了一聲,但窗簾後面的鋼化玻璃並沒有被撞碎。轉瞬間伊萬已經是在幾個衛生員的強有力的大手下掙紮了。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企圖用牙咬人,不住地喊叫:
“啊,你們裝上了這種玻璃!……喂,放開我!我叫你們放開我!”
注射器在醫生手裏一閃,婦女一把撕開托爾斯泰衫的破舊袖,一只非女
的、強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伊萬的胳膊。聞到一
乙醇的氣味。伊萬在四個人的手下被製服了。動作敏捷的醫生利用這一瞬間往伊萬胳臂上打了一針。幾個人又按了他幾秒鍾,然後把他放到長沙發上。
“都是些強盜!”伊萬喊叫一聲,從沙發上跳起來,但他立即又被接下去。人們剛剛松手,他又站了起來,但這次卻沒有站穩,自己便坐下去了。他奇怪地四下看著,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打了個哈欠,又惡狠狠地笑了笑。
“到底還是讓你們給關起來了!”他說著又打了個哈欠,忽然躺下,頭枕在枕頭上,孩子似地把一只拳頭墊在臉下,同時還說夢話似地嘟哝著,語氣已經不那麼狠了:“既然如此,好吧……你們會自食其果的。反正我事先警告過你們,往後怎麼辦,就隨你們的便吧!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那個本去·彼拉多……彼拉多……”他終于閉上了眼睛。
“洗澡。住一百一十七號單間。進行觀察。”醫生一面戴上眼鏡,一面布置著工作。這時柳欣又吃了一驚:他看見有兩扇白的門悄悄地自動打開,裏面露出一條長長的走廊,亮著幾盞夜間用的藍光燈。走廊裏推出來一張帶小膠皮輪的臥榻,人們把安靜下來的伊萬移到榻上。伊萬被推進走廊,兩扇白門又無聲地關上了。
“大夫,”感到震驚的柳欣悄聲問道,“這麼說,他是真病了?”
“啊,可不。”醫生回答。
“他這是得的什麼病?”柳欣怯生生地問。
深感疲倦的醫生看了柳欣一眼,無精打采地說:
“動作和言語
興奮……谵妄
解說……看樣子他的病情很複雜……應當看做精神分裂症,還有醇中毒……”
大夫的話柳欣一點也沒聽懂,只曉得伊萬·尼古拉耶維奇的情況反正不大好。他歎了一口氣,又問道:
“他怎麼老是提到個什麼顧問呢?”
“大概是他看見了什麼人,那人使他受了刺激,産生了病態的想象。也許是他自己的幻視……”
幾分鍾後,大卡車載著柳欣返回莫斯科市區。天已經放亮,公路上的路燈還沒有熄滅,但已顯得毫無用,甚至有些礙眼。卡車司機由于白白搭上整整一夜而氣得鼓鼓的,所以拼命開快車,每逢轉彎的地方後輪向外滑,車身都傾斜過來。
眼看著一片樹林被甩到後面去,莫斯科河退到一旁,各種各樣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向卡車撲過來:帶崗樓的圍牆、木柴垛、極高的柱子和天線杆,杆上穿著許多線圈,一堆堆碎石,被各種溝渠分割成一塊塊的土地——總之,使人感到莫斯科就在眼前,轉過彎去就是,它馬上就會沖過來,把我們抱住。
柳欣的身隨著車廂搖晃、顛簸,身下坐的一塊木頭不時要擺
地的壓力,跳到一旁去。餐廳的長毛巾在車廂裏亂滾,這是提前乘無軌電車回城的民警和潘傑烈臨走前胡亂扔到車上的。柳欣在車上爬著,想把毛巾收到一起,但忽然惡狠狠地自言自語說:“見它的鬼去!我幹嗎傻小子似的在這兒亂爬?”他用腳把毛巾踹到一旁,再也不看它一眼。
柳欣坐在車裏,心情極糟,顯然是在精神病院的所見所聞使他感到很痛苦。柳欣很想理清自己的思緒:究竟是什麼在折磨他?是深深印入腦海的那條裝著藍光小燈的走廊?是認爲失去理智才是世界上最大的不幸這個想法?對,就是這個想法,當然包括它。不過,這個想法也很一般呀。不,似乎還有某種別的感情。是什麼呢?是傷心?就是它,對,對!是無家漢指著鼻子對他說的那些叫人傷心的話。使他難過的倒不是那些刺人的話本身,而是那些話確實包含著真理。
詩人柳欣這時已不再往路旁看了,他盯著眼前不住跳動的肮髒的車廂板愁腸百結,既怨天,又尤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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