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1984第二節上一小節]。如今時世,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夠嗆。最糟糕的是,通過象少年偵察隊這樣的組織,把他們有計劃地變成了無法駕馭的小野人,但是這卻不會在他們中間産生任何反對的控製的傾向。相反,他們崇拜
和
的一切。唱歌、遊行、旗幟、遠足、木槍
練、高呼口號、崇拜老大哥——所有這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非常好玩的事。
他們的全部凶殘本都發泄出來,用在
家公敵,用在外
人、叛徒、破壞分子、思想犯身上了。三十歲以上的人懼怕自己的孩子幾乎是很普遍的事。這也不無理由,因爲每星期《泰晤士報》總有一條消息報道有個偷聽父母講話的小密探——一般都稱爲“小英雄”——偷聽到父母的一些見不得人的話,向思想警察作了揭發。
彈弓的痛楚已經消退了。他並不太熱心地拿起了筆,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要寫在日記裏。突然,他又想起了奧勃良。
幾中以前——多少年了?大概有七年了——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間漆黑的屋子中走過。他走過的時候,一個坐在旁邊的人說:“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
這話是靜靜地說的,幾乎是隨便說的——是說明,不是命令。
他繼續往前走,沒有停步。奇怪的是,在當時,在夢中,這話對他沒有留下很深的印象。只有到了後來這話才逐漸有了意義。他現在已經記不得他第一次見到奧勃良是在做夢之前還是做夢之後;他也記不得他什麼時候忽然認出這說話的聲音是奧勃良的聲音。不過反正他認出來了,在黑暗中同他說話的是奧勃良。
溫斯頓一直沒有辦法確定——即使今夫上午兩人目光一閃之後也仍沒有辦法確定——奧勃良究竟是友是敵。其實這也無關緊要。他們兩人之間的相互了解比友情或戰誼更加重要。反正他說過,“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溫斯頓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不管怎麼樣,這一定會實現。
電幕上的聲音停了下來。沈濁的空氣中響了一聲清脆動聽的喇叭。那聲音又繼續刺耳地說:
“注意!請注意!現在我們收到馬拉巴前線的急電。我軍在南印度贏得了光輝的勝利。我受權宣布,由于我們現在所報道的勝利,戰爭結束可能爲期不遠。急電如下——”溫斯頓想,壞消息來了。果然,在血淋淋地描述了一番消滅一支歐亞的軍隊,報告了大量殺、傷、俘虜的數字以後,宣布從下星期起,巧克力的定量供應從三十克減少到二十克。
溫斯頓又打了一個嗝,杜松子酒的效果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種泄氣的感覺。電幕也許是爲了要慶祝勝利,也許是爲了要沖淡巧克力供應減少的記憶,播放了《大洋啊,這是爲了你》。照理應該立正,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別人是瞧不見他的。
《大洋啊,這是爲了你》放完以後是輕音樂。溫斯頓走到窗口,背對著電幕。天氣仍舊寒冷晴朗。遠
什麼地方爆炸了一枚火箭彈,炸聲沈悶震耳.目前這種火箭彈在倫敦一星期掉下大約二三十枚。
在下面街道上,寒風吹刮著那張撕破的招貼畫,“英社”兩字時隱時顯。英社。英社的神聖原則。新話,雙重思想,變化無常的過去。他覺得自己好象在海底森林中流一樣,迷失在一個惡魔的世界中,而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個惡魔。他孤身一人。過去已經死亡,未來無法想象。他有什麼把握能夠知道有一個活人是站在他的一邊呢?他有什麼辦法知道
的統治不會永遠維持下去呢?真理部白
牆面上的三句口號引起了他的注意,仿佛是給他的答複一樣:
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二角五分的錢幣來。在這枚錢幣上也有清楚的小字鑄著這三句口號,另一面是老大哥的頭像。
甚至在這錢幣上,眼光也盯著你不放。不論在錢幣上、郵票上、書籍的封面上、旗幟上、招貼畫上、香煙匣上——到都有。眼光總是盯著你,聲音總是在你的耳邊響著。不論是睡著還是醒著,在工作還是在吃飯,在室內還是在戶外,在澡盆裏還是在
上——沒有躲避的地方。除了你腦殼裏的幾個立方厘米以外,沒有東西是屬于你自己的。
太陽已經偏斜,真理部的無數窗口由于沒有陽光照射,看上去象一個堡壘的槍眼一樣森可怕。在這龐大的金字塔般的形狀前面,他的心感到一陣畏縮。太強固了,無法攻打。
一千枚火箭彈也毀不了它。他又開始想,究竟是在爲誰寫日記。爲未來,爲過去——爲一個可能出于想象幻覺的時代。
而在他的面前等待著的不是死而是消滅。日記會化爲灰燼,他自己會化爲烏有。只有思想警察會讀他寫的東西,然後把它從存在中和記憶中除掉。你自己,甚至在一張紙上寫的一句匿名的話尚且沒有痕迹存留,你怎麼能夠向未來呼籲呢?
電幕上鍾敲十四下。他在十分鍾內必須離開。他得在十四點三十分回去上班。
奇怪的是,鍾聲似乎給他打了氣。他是個孤獨的鬼魂,說了一旬沒有人會聽到的真話。但是只要他說出來了,不知怎麼的,連續就沒有打斷。不是由于你的話有人聽到了,而是由于你保持清醒的理智,你就繼承了人類的傳統。他回到桌邊,蘸了一下筆,又寫道:
千篇一律的時代,孤獨的時代,老大哥的時代,雙重思想的時代,向未來,向過去,向一個思想自由、人們各不相同、但並不孤獨生活的時代——向一個真理存在、做過的事不能抹掉的時代致敬!
他想,他已經死了。他覺得只有到現在,當他開始能夠把他的思想理出頭緒的時候,他才采取了決定的步驟。一切行動的後果都包括在行動本身裏面。他寫道:
思想罪不會帶來死亡:思想罪本身就是死亡。
現在他既然認識到自已是已死的人,那麼盡量長久地活著就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右手的兩只手指治了墨迹。就是這樣的小事情可能暴露你。部裏某一個愛管閑事的熱心人(可能是個女人;象那個淡茶
頭發的小女人或者小說部裏的那個黑頭發姑娘那樣的人)可能開始懷疑,他爲什麼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寫東西,爲什麼他用老式鋼筆,他在寫些什麼(what)——然後在有關方面露個暗示。他到浴室裏用一塊粗糙的深褐
肥皂小心地洗去了墨迹,這種肥皂擦在皮膚上象砂紙一樣,因此用在這個目的上很合適。
他把日記收在抽屜裏。要想把它藏起來是沒有用的,但是他至少要明確知道,它的存在是否被發現了。夾一根頭發太明顯了。于是他用手指尖蘸起一粒看不出的白塵土來,放在日記本的封面上,如果有人挪動這個本子,這粒塵土一定會掉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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