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秀吉對她的態度卻與從前沒有兩樣。
秀吉常常發口頭禅似地說:“只有你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現在有側室多人。這話既可理解爲對甯甯的深情厚愛,意思是你甯甯和她們不一樣,我特別愛憐你,沒有人比你更叫我喜歡的了;另一方面,這話也可能是指甯甯的地位。甯甯是豐臣家的主婦,是豐臣家本身的代表,而衆多的側室在法製上不過是侍女而已,在她們看來,秀吉是主君,與此同時,甯甯是主家。因之,這就成了所謂的“例外中的例外”吧。
說實在的,作爲豐臣家的主婦甯甯,她的地位是比任何時代的任何婦人都更爲華貴的。
秀吉任內大臣的時候,她同時被冊封爲從三位,進而于天正十五年,升爲從二位。接著于同年的九月十二日,和婆婆大政所一起,從大坂搬到京城的聚樂第居住。遷居時,按照秀吉的愛好所動用的儀仗之盛大,行裝之華麗,在婦女的出遊史上,可稱得上是前無古人而後無來者的了。光是隨同的侍女就達五百多人。轎子二百乘,車馬一百具,箱櫃行李不計其數。隨行的各大夫和擔任警衛的武士,全穿一火紅的服裝。這副裝扮更顯出,這是一支這個
家最高貴的婦人上京的行列。
而且,沿路禁止男人觀瞻,即便是僧侶也禁止混在人群之中。理由是:考慮到他們看到年輕美貌的侍女之後,可能會想入非非。哪怕偷偷地想一下,那也是對北政所的不恭。這支壯麗無比的隊伍引得人們贊歎不已,不久就傳遍了天下。六十余州的人們都普遍地得到這一印象:北政所乃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貴婦人。而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效果,多半是靠了秀吉所一手導演的這支儀仗隊的成功。
第二年(天正十六年) 四月十九日, 即加藤清正冊封肥後的一個月前,這位“豐臣吉子”晉升到從一位。這已是人臣中的最高位了。回想起從前在尾張清洲淺野家那鋪著薄薄席子的陋室裏舉行了簡單的婚禮的往事,對于如今這般顯赫的地位,她連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了。
甯甯常常對身邊的侍女們說:“盡管官位升了,但我還是當初的我,沒有變化。”
她的奇迹,與其說是她的飛黃騰達,不如說是她並沒有因之而使自己的人品有絲毫的改變。就是在她晉升爲從一位之後,她也從來不講京都話和宮中用語,任何場合總是用一口說得很快的尾張方言。平常對秀吉講話也是一樣。和幾十年前她被稱作藤吉郎的老婆時的那種作風一模一樣。有什麼不稱心的事,哪怕在別人面前,也會與秀吉熱烈地爭論起來;她也常常和侍女們一起高聲談笑。例如,夜裏在燈下聊天的時候,會毫不掩飾地講起過去窮困時的種種趣話,引得大家發笑。又如,前田利家的妻子阿松,從前住在織田家的軍營裏時,與甯甯是近鄰。當初她們常常隔著“一道木槿的綠籬”站著聊天,現在甯甯對阿松的態度,和那時完全沒有兩樣。
阿松常常說:“真是難能可貴的人哪!”
阿松早先曾對她的生兒子前田利長和次子利政講過:“北政所夫人,說不定比太閤還強。”
這位叫作阿松的前田利家的老妻本人,也是一個內助利家創業的、很有魄力的人物,並非尋常的女子。利家死後,她取了個彩絢麗的法名,叫“芳春院”。在加賀地方的前田家是擁有足以與尼將軍(指鐮倉幕府源賴朝的妻子北條政子。源賴朝死後,落發爲尼,掌握了政權)相匹敵的權勢。下面講的是後話,且說在利家死後,在關于前田家將來的歸趨問題上,阿松曾一一和甯甯商量,並全部聽從了她的意見。
阿松還這樣訓戒她的長子利長:“無論什麼事,你都要聽北政所夫人的啊!”
由此看來,也許可以說,正是甯甯所具有的豪爽的格和聰慧的資質,吸引了人們,使之在豐臣家的大名中,形成了一派盡管不顯眼,然而卻確實存在的政治勢力。
不過,甯甯所具有的威勢,也並不單是甯甯一個人造成的。那也是秀吉爲甯甯所表演的有點誇張的愛情和尊敬,給世間的影響的産物。世人都知道,秀吉所最最愛的是北政所。
秀吉用朝堂的用語稱甯甯作“夫人,夫人”,寫信時也是這樣。
僅僅爲了問候:“夫人,不知你食慾可盛否?”秀吉特意差人從前線給留守在家的妻子送去一封信。信中僅僅問她:“近來飯吃得多嗎?”
每當收到秀吉的這種信件,甯甯常常想:“真會開玩笑!”
她比誰都健康,平素食慾旺盛,本來就已經過于肥胖了,如果還要多吃,那可真不知會胖成什麼樣子呢。身材瘦小的秀吉喜歡面頰豐滿的女人,當時社會上也把這樣的女人看作美人,因而甯甯並沒有由于發胖而感到著急。但是,不管食慾如何,無庸置疑的是,秀吉對她的這種厚愛,越發加重了她在豐臣家的地位。舉個例子來說,天正十五年,九州之役的時候,秀吉從遠離京城數百裏的肥後八代的軍旅之中,按照慣例,給留在大坂的甯甯寄了信。信中介紹了戰爭的情況和九州的風物,末尾寫道:
嗚呼!此次九州之役使我衰老了許多。不知不覺之中,頭上已增添了許多
銀絲。白發如此之多,以至已無法一根根拔去。真叫我回大坂時,愧見夫人。
這信的語氣,宛如給意中人的情書似的。而且不僅僅如此,信裏還有叫甯甯喜歡的話語。
然則,我雖已白發斑斑,如是其他女人,則又當別論,而與夫人相會,則
可完全不用介意。話雖如此說,但我頭上的白發也真增加得過快的了!
“跟從前一樣,真會說話呀!”
讀了這封信,甯甯一半覺得有點好笑,而內心深倒也不無欣喜。其證據是,她一邊說著“你們瞧瞧這封信,看殿下有多好笑啊!”一邊把這封信給身邊的侍女們讀了。
從這個時期起,秀吉的身開始衰老起來。其證據是,從九州班師回朝以來,夜裏來甯甯房中的次數已經甚少。即便有時來了,也只是說:“啊!身
好嗎?今兒個飯吃了沒有?好吧,我講件有趣的事給你聽聽吧!”聲音洪亮,喜歡說話,這和從前完全一樣,而且對甯甯的態度越發顯得
熱了。然而卻已無力履行作爲丈夫的那種義務。秀吉確實是老了。看來,正如他從遠隔山山
的九州戰場,差人送到的那封爲自己的衰老而歎息的信所說的那樣了。
秀吉對其他側室,好象也是如此。
“殿下近來很少行幸。”
雖然還說不上是閨怨,她們卻這樣向甯甯訴說自己寂寞的心情。甯甯毫不介意地傾聽她們的訴說。也許是由于這一原因吧,甯甯也深得這些側室們的信賴,特別是加賀姬、三條姬、松之丸等人,都對甯甯十分欽慕,把她看作自己的。由……
豐臣家的人們第十四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