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羅亭第6節上一小節]托夫謙恭地問。
“論述生活和藝術的悲劇。”羅亭重複了一遍。“巴西斯托夫先生也會看到這篇文章的。不過文章的基本思想我還沒有考慮成熟,我到現在也還說不清楚愛情的悲劇意義。”
羅亭經常喜歡談論愛情。起初,一聽到愛情這個字眼,邦庫爾小就會發抖,像一匹久經沙場的戰馬聽到了號角一樣豎起耳朵,後來就漸漸習慣了,只是撅著嘴聞她的鼻煙。
“我覺得,”娜塔裏娅怯生生地說,“不幸的愛情就是愛情的悲劇。”
“絕對不是!”羅亭說。“倒還不如說這是愛情的喜劇的一個方面……這個問題應該從另一個不同的角度提出來……應該更深人地加以發掘……愛情!”他接著說。“愛情怎樣産生,怎樣發展,怎樣消失,這一切都很神秘;有時候它突然出現,像白晝那樣陽光明媚,確實無疑,令人愉快;有時候像灰燼中的微火那樣,長時間地發出余溫,待到一切都毀滅的時候,又會在心中燃起熊熊烈焰;有時候像條蛇那樣鑽進你的心裏;有時候又突然從心中溜走了……是的,是的,這個問題很重要。在我們這個時代,有誰在愛?又有誰敢于愛?”
羅亭陷入了沈思。
“怎麼好久沒見謝爾蓋·巴甫雷奇了?”他突然問道。
娜塔裏娅的臉紅了,趕緊低下頭,望著繡花架。
“我不知道。”她輕輕地說。
“他是個多麼好、多麼高尚的人!”羅亭說著就站了起來。“他是真正的俄羅斯貴族的優秀典範……”
邦庫爾小用她那雙法
人特有的細小眼睛瞟了他一眼。
羅亭在房間裏踱了一圈。
“您是否注意到,”說著他用腳跟猛地一轉身,“橡樹——橡樹可是一種堅硬的樹木——要等到新葉萌發以後枯葉才開始落?”
“是的,”娜塔裏娅慢慢地回答說。“我注意到了。”
“在一顆堅強的心靈中,舊的愛情也是如此;它已經死去,但是還盤踞在那兒;只有另一種新的愛情才能將它攆走。”
娜塔裏娅什麼也沒回答。
“這是什麼意思呢?”她思忖著。
羅亭站了一會兒,然後把頭發一甩便離開了。
娜塔裏娅回到自己房間裏。她久久地坐在自己上發呆,她反複地思考著羅亭最後那句話。突然,她握緊拳頭,傷心地哭了起來。她爲什麼要哭呢——只有天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眼淚爲什麼奪眶而出。她擦掉眼淚,但是眼淚卻像一
積蓄已久的泉
又刷刷地湧了出來。
就在同一天,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和列日涅夫之間也進行了一場關于羅亭的談話。起初他一直回避不答,但是她下了決心,一定要問個落石出。
“我看得出來,”她對他說:“您還是不喜歡德米特裏·尼古拉耶維奇。我故意一直沒有問您;可是現在您能夠確定,他究竟有沒有變化,我想知道您爲什麼不喜歡他。”
“好吧,”列日涅夫用慣有的那種懶洋洋的口氣說,“既然您那麼迫不及待,那我就告訴您吧。不過有言在先,我說了您別生氣……”
“好,您說吧,快說吧。”
“您得讓我把話說完。”
“行,行,您說吧。”
“好的,夫人……”列日涅夫慢慢地坐到沙發上,開始說道,“我承認,我確實不喜歡羅亭。他是個聰明人……”
“那當然!”
“他非常聰明,但實際上也很淺薄……”
“說別人當然容易!”
“實際上也很淺薄。”列日涅夫重複了一遍。“不過這還不是什麼壞事;我們大家都很淺薄。我甚至于不想指責他骨子裏是個暴君,又非常懶散,一知半解……”
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驚訝得舉起了雙手。
“一知半解!羅亭!”她喊道。
“一知半解。”列日涅夫依然用不屑的口吻重複了一遍。“他喜歡靠別人養活,裝腔作勢,如此等等……這些還算不了什麼。糟糕的是他冷若冰霜。”
“他的心靈像火焰般熾烈,您居然還說他冷若冰霜!”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打斷他。
“是的,他冷若冰霜,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但是裝得熱情如火。糟糕的是,”列日涅夫繼續說道,“他漸漸活躍起來,他在進行一場危險的賭博,對他當然並無危險,他不下分文賭注,可是別人卻把靈魂都押了上去……”
“您這是指誰?指什麼?我不明白。”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說。
“糟糕的是此人很不老實。他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自己那些話沒什麼價值,可是偏要說得一本正經,似乎那些話真的很有價值……毫無疑問,他很有口才,不過這不是俄式的口才。年輕人說說漂亮話還情有可原,可在他這個年齡再用漂亮的言辭來自我陶醉和自我炫耀卻是可恥的!”
“我覺得,米哈依洛·米哈雷奇,聽的人倒並不在乎您是否自我炫耀……”
“對不起,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不一樣。同樣一句話,從有的人嘴裏說出來可以令我大爲感動,可是從另一個人嘴裏說出來,也許說得更漂亮,我卻根本無動于衷,這是什麼道理呢?”
“因爲您聽不進。”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打斷他。
“是的,我聽不進。”列日涅夫說。“盡管我的耳朵很大。因爲羅亭只是說說而已,決不會化爲行動。但是他說的那些話足以攪亂並且毀滅一顆年輕的心。”
“您指的究竟是誰?是誰呀,米哈依洛·米哈雷奇?”
列日涅夫停了下來。
“您想知道我指的是誰嗎?就是娜塔裏娅·阿曆克賽耶芙娜。”
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怔了一下,但馬上又笑了。
“算了吧。”她說。“您的想法總是那麼古怪!娜塔裏娅還是個孩子,再說即使真有什麼,難道您以爲達麗娅·米哈伊洛芙娜……”
“第一,達麗娅·米哈依洛芙娜是個自私的人,她活著僅僅是爲了自己,第二,她對自己教育于女的能力深信不疑,根本想不到要爲子女的事情發愁。嗨!怎麼可能呢!只要她一揮手,一瞪眼——一切都會太平無事的,這位太太就是這樣想的。她自以爲是保護女神,聰明絕頂的女人,如此等等,實際上無非是個俗不可耐的老太婆。娜塔裏娅不是孩子;請您相信我的話,她比你我想得更多、更深。她那誠實、熱情、滾燙的心靈偏偏遇到了這樣一位裝腔作勢的戲子,賣弄風騒的娘們!不過麼,這也是正常的。”
“賣弄風騒的娘們!您管他叫賣弄風騒的娘們?”
“當然是他……您自己倒說說看,亞曆山德拉·巴甫洛芙娜,他在達麗娅·米哈依洛芙娜家裏扮演的是什麼角?他充當家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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