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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軍騎士》第五十九節

顯克微支作品

  在雅金卡離開後的第九天,茲皮希科才到達斯比荷夫的邊界,但是達奴莎已經快要死了;要把她活著送到她父qin那裏,這是完全無望了。

  第二天她已經語無論次,答非所問。他看出她不但神經已經錯亂,而且她患的這種病決不是她那飽經折磨、曆盡了囚禁、苦刑和不斷的驚嚇以致弄得精疲力竭的、孩子似的軀ti所能抵擋的。也許瑪茨科和茲皮希科同日耳曼人的那一場喧囂的格鬥,使她的恐怖達到了頂點,而且就在那個時候患了這種病。從那時候起,直到他們到達旅程的終點爲止,她的熱度從來沒有退過。一路上所以還算順利,是因爲在走過整個可怕荒野的過程中,她始終像個死人一樣,茲皮希科這才千辛萬苦,把她送過來了。走完了荒野,來到有人煙的地方,來到農民和貴族居住的村莊裏,困難與危險總算告一段落。人們聽說他帶來的這個人是從十字軍騎士團那裏救出來的、和他們自己同種族的一位姑娘,尤其是聽說她就是民間歌手在鄉村裏、小屋裏和茅舍裏所歌唱的那個功勳卓著的尤侖德的女兒,都爭先恐後地給予幫助和效勞,使他們獲得了良好的馬匹和糧食。家家戶戶都開著門歡迎他們。茲皮希科不必再把她安置在馬鞍上的擔架裏了,年輕力壯的人都樂于擡著擔架把她從這個村子送到那個村子,把她當作一個聖徒似的小心擡著。女人們都百般小心地照料著她。男人們聽到她所受的苦難,都咬牙切齒,有不少人還穿上了鐵的甲胄,拿起劍、斧、矛槍,跟茲皮希科一起走,以便加倍地報複這個怨仇。因爲這個英勇的民族甚至認爲報仇雪恥、以怨報怨都還不夠。

  但是茲皮希科當時想的並不是報仇;他想的只是達奴莎。他一直忐忑不安;一看到她有暫時好轉的迹象,就産生了希望;一看到她病情惡化,就郁郁不樂,感到絕望;他自己也明白她的病情確實在惡化中。在旅程開始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有過這樣一種迷信的想法:死神寸步不離地跟蹤著他們,只等他們一旦走到某個渺無人煙的地區,就趁機向達奴莎撲過去,劫走她最後的一口氣。這種幻覺,或者說這種感覺,到了漆黑的午夜,就尤其顯著,因此他不止一次悲傷絕望地想要轉回身去,跟死神決一死戰,像通常騎士與騎士搏鬥那樣,拼一個你死我活。但是在旅程結束的時候,情形可更糟了,因爲他覺得死神不止是在追隨著他們,而且就在他們扈從隊裏;你當然看不見它,但它就在你身邊,你可以感覺到它的yin森森的冷氣。他知道,要對付這樣一個敵人,勇敢、氣力和武器都無濟于事,他非得把他最珍貴的生命——達奴莎——作爲犧牲品交給它不可,甚至根本無法同它進行戰鬥。

  這是一種最恐怖的感覺,在他心裏引起了一種暴風雨般的、無可抗拒的憂愁,一種像大海一般深沈無底的憂愁。因此當茲皮希科望著他最心愛的人的時候,他能克製自己不呻吟麼?他的心能不因痛苦而破碎麼?他用一種情不自禁的責問語調向她說:“難道我是爲了這個而愛你麼?難道我是爲了這個才東尋西找、把你救出來,結果卻要在明天把你埋入地下,從此再也看不到你麼?”接著他就望著她那燒得發紅的雙頰,望著她那沒有表情的、呆滯的眼睛,又問她道:

  “你就要離開我了麼?你不覺得難過麼?你甯願一走了事而不肯同我待在一起麼?”他只覺得頭腦裏昏昏沈沈,song口問得發脹,但又無法把自己的感情用眼淚發泄出來,因此對于折磨著這個無辜的、無知的、將死的孩子的那種無情的力量,滿懷著憤怒和憎恨。如果那個邪惡的仇敵,那個十字軍騎士在場的話,茲皮希科一定會向他撲過去,像一頭野獸似的把他撕成粉碎。

  到達公爵的森林行宮的時候,茲皮希科本想停歇一下,但因爲正是春季,行宮中阒無一人。守宮的人對他說,公爵夫婦已經到普洛茨克他們的兄弟齊葉莫維特那裏去了。他因此決定不上華沙去,而到斯比荷夫去,盡管到了華沙,禦醫也許會給她一些治療。那個決定是可怕的,因爲他覺得她已經完了,他已不能把她活著送到尤侖德那裏去了,

  但是正當他們距離斯比荷夫只有幾小時路程的時候,他心裏又閃現出最明亮的一線希望。達奴斯卡的臉上不是燒得那麼發紅了,眼神也不是那麼不安了,呼吸不那麼沈重和急促了。茲皮希科一看到這情形,就立刻吩咐停下來,讓她休息一下,自由自在地透口氣。

  現在離開斯比荷夫的居民區只有三英裏地了,他們走過田野與草地之間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來到一棵野生的梨樹旁邊停下來,樹枝給病人遮住了陽光。人們都上了馬,解開馬籠頭,讓馬兒吃草。兩個雇來侍候達奴莎的女人和擡著她的幾個青年人,因爲路上疲乏和天熱,都躺在樹蔭裏睡著了。只有茲皮希科待在擔架旁邊侍候她,他坐在梨樹根上,眼睛一刻都不離開她。

  周圍一切好像都在午睡,一片寂靜,她甯靜地躺著,閉著兩眼。但是茲皮希科覺得她並沒有睡著,——當草地另一頭有個刈草人停下來在磨刀石上霍霍地磨大鐮刀的時候,達奴莎微微顫動了一下,張開眼睛,但立即又閉上了。她的song脯起伏,仿佛在深深地呼吸,嘴裏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低語道:

  “花兒好香……”

  這是他們動身以來她第一句說得明白清醒的話;和風確實從太陽曬熱的草地上吹來一gu混和著幹草、蜂蜜和香草的濃郁的芬芳氣息。茲皮希科認爲她神志清醒了。他心裏快樂得發抖,真想一下子撲到達奴莎腳下去。但又怕嚇了她,就斷了這個念頭,只是跪在擔架前面,向她俯著身,低聲說:

  “qin愛的達奴莎!達奴莎!”

  她又張開眼睛望了他一會兒。接著臉上浮起笑容,跟她在燒瀝青人的小屋裏時一樣,神志並沒有清醒,一聲聲喊著他的名字:

  “茲皮希科!……”

  她想伸出手去抱他,但因爲虛弱不堪,伸不出手去。茲皮希科擁抱了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仿佛是獲得了極大的恩惠而在感謝她似的。

  “我贊美主,”他說,“你畢竟醒過來了……天主哦……”他說不下去了,彼此默默相望了一會兒。只有那吹動著梨樹葉子的芬芳的和風、草地上蚱蜢的唧唧聲和割草人那遙遠而不清楚的歌聲在打破這寂靜。

  達奴莎繼續笑著,似乎愈來愈清醒了,臉容像個睡著的孩子夢見了天使,後來臉上卻漸漸呈現出一種驚奇的神se

  “哦!我在哪裏呀?”她問。茲皮希科高興極了,一句等不及一句地斷斷續續不知口了她多少話。

  “就要到斯比荷夫了!你同我在一起,我們正要去見qin愛的爸爸。你的苦受完了。哦!我qin愛的達奴莎,我四chu找尋你,把你救出來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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