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曬得那些捕食動物躁動不安。太陽一出來,紅鉗螃蟹便躲在洞裏或鑽到垃圾底下。上遊的居民把垃圾扔到河中,河
則像病了一般,慢慢地把垃圾帶向小港灣。當炎熱漸漸消退時,海灘便顫抖起來。螃蟹從石縫中紛紛爬出。它們火紅的甲殼星星點點,消失在越來越濃的夜
中。黃昏的夕陽無力地照著它們的涶沫。它們擠成一團,不慌不忙地向沙丘進軍。植物被壓倒了,螃蟹們互相踩著,爬上沙石土包。在那兒,柳樹被熱風削去了皮,樹根纏在一起。就在到頂時,爬得最快的螃蟹滑倒了,失去控製,一直滾到底下。它們從那兒重新開始往上爬,決心還是那麼大。爬得最慢的和最靈活的螃蟹則以那些不幸滾下來的螃蟹踩過的沙土爲依靠,輕而易舉地越過障礙。那些斷了
、躺在沙灘上動不了的螃蟹成了在月光下沿沙灘覓食的餓狗的食物。要是沒有不慎從海邊懸崖上掉下來的小鳥,這些狗便滿足于吃這些笨拙的爬行動物。
那只羽冠漆黑的大冠鵑棲息在一棵棕榈樹頂,加入了這場歡宴。當狗吃飽後回到窩裏,大海平靜下來,不再呻吟時,這只大冠鵑便得到了被非洲猴忽略的這些帶姜味的桔紅食物。
晚飯前,皮埃爾·多斯坐在一張後哥特式扶手椅上。這張扶手椅椅背筆直,裝飾著樹葉。戰後不久,他母在爲被流放者而舉行的一場義賣中買了這張椅子。那些被叛徒、懦弱的同胞和敵人的同夥投入集中營的被流放者,難得活著回來。母
獨自去了那裏,不想讓兒子看見她討價還價。她早就垂涎她在鄰居,那個女捐贈人家裏看中的這張椅子了。她堅持不懈,弄得賣者很不愉快。但她無視賣者的尴尬,討價還價,以很低的價錢買到了這張椅子。甚至在定量分配的最艱難的日子裏,她的兒子皮埃爾也沒有缺過什麼。她以恥辱和節儉爲代價,抱著發財致富的幻想。戰前她家裏就很富有,雖然秘而不宣,確是實實在在的。皮埃爾明白母
的不幸。出于對她的尊敬,也是出于對她的愛,他裝聾作啞。母
很傲氣,不允許自己倒黴。但這種讓人傷心的狡猾、被戳穿的謊言和那種多疑,傷了他的自尊心。爲什麼在他所繼承的那些家具中,他偏偏把這張帶有恥辱也帶有勇敢痕迹的扶手椅帶到島上來呢?今晚,他再次向自己提出了這個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幾個星期以來,沒完沒了的月經讓齊娅痛苦不堪,她不得不每天換幾次內褲,並停止與男友佩裏同居,佩裏是個園丁。由于氣惱,她指責佩裏不忠。無辜的佩裏有口難辯。在別墅的院子裏,她與一個偷獵者討價還價,想買一只猴子。那是偷獵者在林中用網捕獲的。那片姜果棕林抵擋著西非的幹旱風,保護著耕田。獵手死不讓價,弄得齊娅不得不讓步。當她不再討價還價的時候,再堅持下去就很危險了。偷獵者不知不覺地接受了齊娅所出的價格。
這只猴子,她將送給她的兄弟,一位替人治病的隱士。她的兄弟將宰掉它,以讓她擺她憑自己的力量無法擺
的病痛。她得了怪病,爲了止住自己大量流血,必須有另一個血比她濃的東西流血,以作補償。隱士研究過孩子們的惡夢,在他們睡著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看他們。猴子的血很重,很膩。必須把折磨齊娅的貪婪的靈魂引出來。她把錢給了偷獵者。女兒諾在叫她。她把被捆綁著的猴子裝進一個口袋,藏在家裏的樓梯底下。
莊園的女主人朱莉·克恩還沒有回來。有時,她在海港附近一家通宵營業的酒吧裏和朋友們一邊喝棕榈酒,一邊爭吵,徹夜不歸。五顔六的漁船,釣箭魚和石斑魚的小漁船緊緊地互相挨著,在海
的搖曳下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這個昔日因賭場、妓院和各式走私活動而聞名的小島,自從獨立以後,便不再是交通熱線:滿載著生活幸福的遊客的大型郵輪不再在小島停靠。朱莉感到很高興,她與那些對此感到後悔的人碰杯喝酒。假如她願意,她便睡在酒吧老板,一位忠誠的朋友爲她綁在門廊圓拱上的吊
上。她衆多的愛慕者沒有一個敢乘機引誘她:她屬于一個大家提起他的名字就會害怕的男人:勒貝爾①。
① 勒貝爾原意爲“造反者”、“反抗者”。
齊娅在離別莊園有一定距離的自己的土屋裏找到了女兒。晚飯准備好了。齊娅不餓。她咬了一口芒果,讓一勺木薯粥在嘴中融化,一言不發,然後走了出去。她迅速朝四周掃了一眼,確信沒有人注意她便從樓梯底下取出那個麻布袋,在頭頂轉了一下,不讓猴子發出聲音,然後跑到菜園深。她解開鎖鏈,把猴子扔進養兔棚的一個空籠子裏,把它的脖子緊扣在鐵柵門上,猴子從麻袋裏出來,搖搖晃晃,終于用後
站了起來。齊娅跟它說了幾句話。聲音溫柔。盡管籠子狹窄,但猴子一點不顯得害怕,既不想逃也不想咬。她轉身走開。她咒語中的*醉作用消失了。猴子在籠中瘋狂地打轉,猛撞籠壁,想把籠子撞破。它傷了肩,破了頭皮,掉了指甲,手指也弄傷了。但它沒有叫。
小啞巴走到皮埃爾身邊。他赤著腳,光著頭,四肢瘦弱。人們把他當做啞巴是因爲他跟誰都不說話。甚至連養他的齊娅也不知道他姓啥名甚。不用叫他。不等他他就來了。他蹦跳著,告訴皮埃爾他來了。皮埃爾用他的雙筒望遠鏡看紅鉗螃蟹入侵,看累了,閉上眼睛。孩子以爲他睡著了,便背靠著扶手椅,一動不動,關注著任何動靜,聽皮埃爾有規律地呼吸著。而皮埃爾則在聽孩子的呼吸聲。
皮埃爾是朱莉·克恩的客人。自從他在莊園住下後,小啞巴總圍著他轉。這個來自他方的成年人,既嚴肅又可,整天讀呀寫呀,在地裏翻尋東西。小啞巴有時覺得很好奇,覺得這個人的舉止挺好玩的。他盡量不打擾皮埃爾,來去靜悄悄的。有時,小啞巴一個星期不在。一丁點異常的聲音皮埃爾都感覺得到。他總能發現小啞巴的到來,後來竟希望小啞巴前來。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免得破壞與這個孩子的關系。這個沒有名字的孩子,誰也不跟他說話,人們任他進入別墅,在廚房裏吃飯,在空
上睡覺。白天,他在平臺上看犀鳥飛翔,或在花園裏捕大鸨,用網捉蝗蟲,然後一把一把地拿去喂那只大冠鵑。晚上,他坐在屋頂被曬幹的瓦上,看蛇在沼澤地裏劫掠杓鹬窩或巨蜥抓燕鷗。巨蜥抓住燕鷗後幾口就把它們吞掉了。
只有一次,皮埃爾看見孩子匆匆上樓梯,撞到了齊娅,窘得發抖。齊娅抓住他的脖子,笨拙地撫摸了一下他的腦門,並迅速給了他一吻,然後才讓他走。
紅鉗螃蟹已經越過種著海邊松樹的彎彎曲曲的沙洲,在矮灌木林的地裏繼續進行它們在海灘上就已開始的小偷小摸。月亮灑下黯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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