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自呱呱墜地的第一天起,就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感情氛圍中生活——顔征在以博大的母愛撫育著他,施氏以無名嫉火吞噬著這幼小的生命。
顔征在從尼山上找回孩子,先在丈夫爲她賃的那幢所謂“空桑之地”的茅草房裏住了一個多月,然後才搬回家去。施氏一改往日常態,滿臉堆笑,忙裏忙外地招呼著。“老爺六十五歲得子,這真是福星高照!”施氏說著,將孔丘接到了懷裏,還在他那幼小的臉蛋上了一下,“來,讓我看看這二龍五老賜給的少爺,准比跛腳的孟皮勝強百倍!”她裝模作樣地端詳孔丘的臉龐,突然驚呼大叫:“哎呀,這孩子右目高于左目,乃是克父之相!”
施氏一喊,滿堂皆驚,家人面面相觑,不知施氏何以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叔梁纥聽了,下意識地捂住口,步履跄踉地徑自回房去了。顔征在壓住滿腔怒火,柔中有剛地說道:“大娘,孩子無論怎樣,也是自家後代。老爺近來又犯了心疼病,你這樣說,怕不合適吧!”
“哼,不信走著瞧,有了這孩子,這個家就沒有個好!”施氏說完,扭身便走。這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滿臉橫肉,一身肥膘,心眼刁鑽歹毒,她的五髒六腑全裝著嫉妒的柴草,嫉火常年中燒,自從發現顔征在有了身孕,她便想出了這條毒計。“人生七十古來稀”,叔梁纥眼看壽數將盡,將“克父”的罪名加到她母子身上,足以置他們于死地。
日轉月移,歲月荏苒。孔丘長到三歲,出落得聰明穎悟,活潑可愛。顔征在爲了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經常哄著兒子和伯尼哼著一首歌謠:
棠棣之華,(棠棣花開片連片,)
鄂不韡韡。(花萼花蒂美燦燦。)
凡今之人,(閱盡如今世上人,)
莫如兄弟。(不如兄弟又
。)
死喪之戚,(死喪之事真恐怖,)
兄弟孔懷。(兄弟相依最關注。)
原隰裒哀,(高原窪地聚荒冢,)
兄弟求矣。(兄弟相尋見赤誠。)
孟皮的母是一年前被施氏逼得服毒自盡的,顔征在視孟皮如同己出,十分愛憐。她是在用這首古老的歌謠教他們兄弟二人
密相
,相互
諒,相互幫助。
顔征在擔心而又害怕的一天降臨了。就在這年十月,叔梁纥暴病身亡。他死得那麼突然,走得如此匆忙,臨終只給征在留下三句話:“你受苦了,我對不起你!你要帶大孩子,教育成人。這兒沒法過,你就帶著孩子回娘家去。”就是這三言兩語,也說得含含糊糊,不等說完,便閉上眼睛,訣別了弱妻孤子。
顔征在哭幹了淚,哭啞了嗓子,哭碎了心肺……他們孤兒寡母往後可怎麼生活呀!……
施氏則鬧翻了天,不准入殓,不准出殡,硬說丈夫是讓孔丘給克死的,是讓顔征在給迷死的。她雙手拍,兩腳刨地,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嚎,一邊哭,一邊數落,一邊罵,罵顔征在是騒貨、女妖、狐狸精、臭婊子、死不要臉,汙言穢語髒
般潑向顔征在。後來在族人、長輩的壓力下,才勉強殡葬,但施氏還大施婬威,不准征在出門,不准征在送殡,似乎只有她才有資格以妻子的身份料理叔梁纥的後事。征在以十六七歲妙齡少女嫁叔梁纥,不久叔梁纥老死,作爲少年寡婦的征在按當時習俗要避嫌,也就不勉強送葬,所以,一直不知丈夫的墓地。
鄰居曼父娘十分同情顔征在的境,看著與征在平日的深厚交情,一直在孔家幫忙料理喪事,自叔梁纥咽氣開始,直至將叔梁纥的靈柩送至墓地。
辦完喪事,施氏更加百般虐待顔征在母子,先罵顔征在是婬婦,害死了她丈夫,後說顔征在早已與叔梁纥勾搭成,方才被納爲側室。她不僅在家裏罵,還東門出,西門進,黑烏鴉翅膀似的到
煽動,害得征在整天在淩辱和淚
中度日。
一天,孔丘正在和九一起玩耍,施氏走過來,照著女兒就是一巴掌,惡狠狠地說:“從今往後,不許你和這個野雜種一起玩!”
顔征在正在旁邊的井臺上淘米,聽到這話,心像刀紮一樣疼痛,手中的淘米瓢“啪”的一聲掉下來碎成兩半。她絕望地跑到村外的漻河邊,正慾縱身跳河,以生命的結束來洗清無端的讒言。突然,眼前閃出丈夫的身影,她仿佛聽到了丈夫蒼勁宏亮的聲音:“征在休得輕生,務必將孔丘培養成人,方可歸來。”
她急忙拭去淚,慾看個清楚,但那身影飄然隱去,習習冷風裏,河面上漣漪片片,波光粼粼……
“娘——!”遠傳來孔丘淒慘的呼喚聲。顔征在轉過身,迎著跑來的兒子,張開雙臂把他緊緊抱住,放聲大哭,淚
滴在兒子的臉上,打
了他的
衫,她感到母子再也不能分離了……
孔丘擦著母的淚
說:“娘,你不要傷心了!”
“孩子,記住,娘是爲了你才活著的呀!……”顔征在一字一句地說。
在這瞬間,顔征在感到自己身上增添了無窮的力量。丈夫不在了,要把兒子撫養成人,只要兒子在,就什麼也不怕。她梳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向空中拜了三拜,抱起兒子毅然朝曲阜城裏走去……
曲阜城是魯首都,南北寬五華裏多,東西長七華裏。城裏周公廟一帶殿樓嵯峨,是魯
的政治中心。城西北部、東北部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也是繁華的鬧市區。
顔征在靠曼父娘的幫助,在曼父家的隔壁,賃了三間茅舍居住下來,又請人到陬邑去把可憐的孟皮接來,從此,母子三人相依爲命,曼父母子是兩年前爲生計所迫遷居到曲阜來的,臨別時,她曾拉著征在的手,流著淚說:“大
子,凡事要往開
想,天老爺餓不死瞎眼的麻雀,這個家呆不下,你就領著丘兒到曲阜城去找我,哪怕是討飯,咱姊
倆也是個伴!……”今天,顔征在真的來找到了這位老街舊鄰。顔襄聽說女兒攜子流落曲阜,急忙設法找到門上,要征在母子搬回娘家去住。顔征在謝絕了父
的美意,決心用自己的雙手和汗
撫育兒子成才。她在門前開墾了一小塊荒地,種些五谷雜糧和菜蔬,勉強可以糊口。還給人拆補漿洗,做些零活。冬天夜長,就在菜油燈下編草鞋,賺些零花錢。
孔丘的到來,真使曼父心裏滋得流油。這曼父是個機靈鬼,比孔丘大幾歲,常領著孔丘溜進周公廟去看祭祀禮儀,指指點點地告訴孔丘:圓的叫鼎,方的叫簠,高的是豆,粗的是鬲……
這天,兩個夥伴玩得正得意,忽聽到鍾鼓齊鳴,一群人莊嚴肅穆地走進大門。曼父趕緊拉著孔丘躲在西庑牆下偷偷地觀看,他悄悄地告訴孔丘說:“這是祭祀祖宗的,可好玩了!”
孔丘問:“是誰的祖宗?”
曼父說:“誰祭祀,就是誰的祖宗。別說話,他們來了。”
……
孔子傳第二章 仲尼習禮 征在啓蒙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