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的功夫,那決定命運的1984年10月便來到了。東洋大學的招生考試將在10月29日和30日兩天舉行。對于初到海外,初次經曆外大學考試的我來說,那實在是兩天既神秘又恐怖的日子。強烈的上學願望與對考試的不知所措扭結在一起,使我無法控製內心的戰栗與不安。可別考不上,一定得考上!這聲音終日在我耳邊萦回。
對于日本大學之難考,我是作了不少思想准備的。而對于日本大學之難報名,我卻連作夢也沒有想到。報名,那有什麼!到學校報名報上自己的名字,再領一份准考證不就萬事大吉了嗎?誰料想,日本的皇曆偏偏與中
的不一樣。
從10月4日到10月8日五天時間,是東洋大學外考生報名的日子。全然沒把報名當作一回事的我,原本是打算最後一天(8日)去報名的。可4日那天,看到同校十幾個想考東洋大學的同學一窩蜂似地都跑去報名了,我便也有點兒心動:早報也好,早點省心。于是就打算第二天(5日)去。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因爲舍不得放棄森戶老師的課,所以直到吃完中午飯才不慌不忙地去報名。
一進學校二號樓走廊,我便吃了一驚。那從報名拐來拐去延伸出來的隊伍竟有那麼長。難道留學生全都湧到東洋大學來了?我無可奈何地站到隊伍後頭。
時間仿佛是有意地放慢了腳步,而那隊伍前進的速度更是慢得熬人。不過是報個名,領張證,怎麼至于這麼慢呢?真納悶兒。正站得腰酸疼,擡眼看見我認識的一對馬來西亞
從報名
出來,臉上布滿愁雲。我便招乎他們:“報完了?”
“嗯,沒報上。不發給我們准考證。”
怎麼不有這樣的事?我驚訝了:“爲什麼?”
“說我們不夠十二年學曆。”
“什麼十二年學曆?”
“就是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這十二年正式畢業了才行。”
“那你們?”
“我們在馬來西亞上的是華語學校,差一年不到十二年。”
“不能跟他們好好說說嗎?”
“唉,嘴都快磨破了。他們只咬定這是日本文部省的規定。”倆的眼圈兒紅起來:“好不容易出來,就是爲了上大學讀書。父母兄弟全對我們寄著希望呢……”
“如果到別的大學試試看呢?”我試圖開導她們。
“全一樣,只要是日本的大學。因爲對他們日本人來說根本不存在問題,從上小學到高中畢業,全是義務教育,誰都必須讀完十二年。可我們……”
談話之中,又見不少碰了釘子的人忿忿不平地走出報名。我突然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妙,下意識地把手伸進書包去摸那疊厚厚的材料--畢業證書,推薦信,成績單,履曆表……沒問題,我對自己說,上過中專還上了職工大學,早不止十二年了。他甭想卡住我。然而,剛才還滿不在乎的心卻不由得提了起來。萬一不是因爲考不上,而是因爲報名報不上進不了大學,那才叫冤枉呢。
那蝸牛般慢吞吞爬行的隊伍直到下面午4點半才算把我帶到了報名的大桌子前。我打開書包,一件一件把早已准備好的材料遞到坐在桌子對面的招生人員手裏。這是一位相當年輕,漂亮的女事務員。她接過材料慢慢地,一絲不苟地翻閱著。我仿佛在面臨著一場宣判,我的心跳加速了。她終于把頭擡起來,用由于太疲勞而帶著倦意的眼睛望著我,發問了:
“你沒上過正式的初中,高中,只上過中專?”
“對。可中專就相當于正式的高中。”心跳。
“你中專並沒有念完,對吧?”
“念完了。看,這是畢業證書。”我用手指著那個紅皮小本本,指尖微微發涼。
“畢業證書我看見了。可是你的履曆上寫著,你看,畢業之前一兩年你就離開學校到農場去了。沒錯吧?”
哦,下農村接受工農兵再教育!
“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是那是因爲……”我如何才能用幾句話將這曲折,黑暗的一段對她講清楚呢?冒汗。”但是我有畢業證書呀!”
“我不明白,沒有把全部課程學完,你怎麼能得到畢業證書的呢?”
“那是學校後來補發給我們的,正式補發。”心頭冒火。
“補發?”那雙疲倦的眼睛突然睜圓了:“沒有學習,怎麼可以得到學曆呢?對不起,我無法對這畢業證書予以信賴。”
我差一點跳起來!難道是我不願意完成學業嗎?難道是我情願丟掉專業去秧,拔草,喂豬,
坯嗎?難道我願意讓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全在無休止的政治運動旋渦中喪失殆盡嗎?可是,這一切,我怎麼才能對她說清講明呢?我強壓心頭火,對她說:
“請問,您聽說過中的文化大革命嗎?”這一問不知爲什麼竟然使她笑起來:
“每個從中來的人都喜歡談文化大革命。”
“因爲這是我們中的一段曆史事實呀!我們每一個人都受到了它的影響。”
“可是很遺憾,這裏是日本。我們有我們一套完整的教育系,不能改變。”她的聲音很溫和,但那話分明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無奈中我只好又拿出另一個擋箭牌:
“我在職工大學還學習過四年,全加起來夠十二年學曆。”
“職工大學,”她緩緩地翻動著我的職工大學成績單,“這……是一種什麼大學?不是夜校嗎?”
“不,是爲成人辦的大學。”我一口咬定。她的的眼睛卻充滿著狐疑:
“從名稱上來看,這可不象一所正規大學。這種學曆恐怕……”
“我們家是承認的。”我斬釘截鐵。
“是的,你們家。可到了我們這裏,卻……“她帶著一種類似同情的微笑,動手將我所有的材料歸整到一起,往我面前一放:“對不起,很抱歉,象你這樣的情況,我們無能爲力。”
當頭一棒!幾個月來,不,幾年以來的美好夢想如同一件撞擊在石頭上的精美器皿,頓時粉碎。這現實實在太難以讓人接受了?難道千辛萬苦的一場奮鬥就這麼一下子吹了?我不能甘心!
我象一條被大沖到沙灘上來的魚,鼓著一雙眼睛,竭力抽動著雙腮,固執地要作垂死掙紮。
那女事務員早已示意下一個報名者上來了。那是個從臺灣來的男青年,戴著寬邊眼鏡,半長不短的頭腦發用頭油梳得溜光滑,散發著濃濃的香氣。他把從小學到高中一張張如同大獎狀似的畢業證書,用英文書寫的推薦信,一一遞了上去。那神情裏分明流露出某種得意與驕傲。我的心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同樣是人,是青年,想求學,我的各方面能力並不見得就比他差。但僅僅在“學曆”這麼個客觀因素上,我卻要由于中
政治上的一段曲折而被剝奪求學的權利。本來,白白地喪失了十幾……
日本留學一千天第十七章 求學篇--報名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