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有了自己的“一統天下”。雖說它破舊,但我卻由此告別了那沈重,窒息而寄人籬下的生活。
我解放了!再不用硬著頭皮去吞咽那些讓我頭痛的飯菜了;再不用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抵抗著饑餓的折磨等待主人來招待了;再不用按照主人的習慣,即使三九嚴寒也非得每天臨睡前到沒有一絲熱氣的洗澡間,光腳踩在泥地上,上牙打著下牙,渾身起著
皮疙瘩,用細細的
龍頭沖澡了;再也不用非套著主人送給我的大睡袍,嘀裏嘟噜地鑽進被窩睡覺了;再不用每個星期天花整整半天的功夫,跟著主人從樓上到樓下,從屋裏到院子,從擦到掃,從洗到曬地做純屬潔癖
質的大掃除了;再不用進門時鞠躬行禮,出門時行禮鞠躬,吃飯前致以謝意,吃飯後再表示感謝了;再不用爲了尋找飯間茶余的共同話題而搜腸刮肚了;再不用由于住著人家的房子,受人家的照顧而背欠債的包袱了;再不用拿“禮貌”,“客氣”,“規規矩矩”的套套捆綁自己了;同時也再不用爲每天乘坐擁擠的電車,爲花費在途中的時間,爲每月的電車費開支而發愁了。
我解放了!可以把打工的時間由幹到10點延長到12點了;可以自由自在地看書,寫東西,欣賞我所喜愛的民族音樂了;可以毫無顧忌的下餃子,煮面條,炖肉直到肉足飯飽爲止了;可以邀請同學,好友“光臨寒舍”了;可以根據我的需要來安排作息時間了;可以高興了就唱上一段,不舒服了就躺它個一天半天了;可以,可以,可以……這就是我剛搬進小屋時的心情。
然而,就如同一個餓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見到食物的人一樣,先是不顧一切地大口小口連吞帶塞,根本不知道咽到肚裏的東西什麼滋味。而當一碗半碗飯落下了肚之後不久,他便開始品出那東西的真正滋味來了。
其實,小屋生活的滋味是挺不好受的。它即非“天堂”,又毫無羅曼谛克可言。那四四方方,又小又破,如同鳥籠子般的小空間本身就是窮困的象征。而“窮”,又哪有不與簡陋,肮髒連在一起的呢?
住進小屋的第一天,幾件事情就把我鎮住了。
搬完行李,收拾好屋子已是晚上七八點鍾了。由于興致高,再加上覺得廁所,走廊實在髒得不象話,就又去打掃。廁所在走廊的對面,是一間男女不分的小房間,門正與走廊面對面。所謂走廊,其實不過是個小過道,從這頭走到那頭也踏不出五六步。廁所髒,走廊更髒。灰塵,汙垢,亂紙,破鞋……活象幾十年沒人打掃過。我知道別的簡易公寓都是專請一個人來打掃衛生的,只不過住戶每人都得掏出一份衛生費來。小王他們的公寓就是這樣。這裏呢?我曾問過神宮老頭,他說:“我掃。”現在看來這顯然是一句空話。
正在掃著走廊,只見進來一個塊頭挺大的青年,一看就知道他也是住在這裏的。走廊太窄,容不下兩個人對面通過。我輕輕對他點了點頭說了聲:“你好!對不起!”算是初次見面的招呼,便閃身進到自己房裏。他呢,卻全然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只管徑直走過去掏鑰匙開門。他就住在我隔壁。我一邊詫異著他的不懂禮貌,一邊又返回來接著掃走廊。剛掃了幾下,就聽“哐啷”一拉門,他出了屋子進了廁所。接著他打開廁所燈,門也不關,就那麼“嘩嘩嘩”地尿了起來。
我簡直呆了。他明明知道我--一個女子正在走廊上,離他不過三步遠……。我把掃帚一扔,“砰”地一聲把自己關進房裏,心裏老大的氣。男女同使一個廁所本來就夠別扭的了,還不注意回避著點兒!可慢慢再一想,又覺得也沒啥奇怪,他們日本人向來就不在乎這些。
記得有一回在車站等車,想上廁所了,便去問服務員,他給我指了個所在。我急急忙忙進廁所,哪知剛剛邁進了半步就跳了出來。裏面三四個男的正對著小便池站成一排在撒尿。我以爲是自己闖進了男廁所,臊得要命。可出來找了好半天,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廁所。只好又去問那個服務員,所得的答複是:廁所就是那個,男的在外邊,女的在裏邊的小格子間。也就是說,女人要上廁所非得穿過那些撒著尿的男人站的地方不行。“這不是等于叫我們女的別上嘛!”我正這麼想著,就見兩個女的進到那個廁所裏去了。後來,我在另一些不太高極的公共場所以及飯館的廁所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對此,我雖說不再那麼少見多怪了,卻還是極反感。在日本男人的觀念裏似乎女的就該這麼下賤。
正坐在小屋裏呆想,突然被隔壁天崩地裂般猛響起來的刺耳鼓樂聲嚇了一大跳。再一聽,是那位老兄正放某種時髦音樂的錄音。震耳慾聾的打擊樂夾雜著聲嘶力竭,野獸般的叫喊,象有一百個無形的拳頭在砸我的腦袋,又仿佛一個家夥把地獄的門大敞開了讓我看:被烈火焚燒著尖叫暴跳的軀,在油鍋裏翻滾的猙獰的面孔……
我“嘭”地一聲推開門站到走廊上,那刺耳的聲音繼續敲過來砸過來。我跑出去,一直跑到神宮老頭的鋪子前。
“神宮大爺,”我氣喘籲籲。
“怎麼樣,都收拾好了?”一片安詳的笑,他眼睛上還是眼屎巴巴的。
“我把廁所,走廊打掃幹淨了。太髒!”答所非問。
“那好哇,謝謝你。”瞧瞧他那肮髒油膩的服,頭發,指甲,就知道打掃衛生對他說來根本多余。
“我隔壁那個人……”話剛出口卻又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
“啊薄,他也是大學生,叫青木。現在做送報紙的工作,挺辛苦。”
送報紙?就是每天夜裏兩三點起,風裏雨裏,爬幾千級樓梯……我沈默了,默默地又往回走。是啊,一幫窮光蛋,都怪可憐的。互相
諒點兒吧,別剛一來就鬧磨擦。
離著大門還挺遠,就又聽見了青木屋裏的音樂聲(如果那也能叫“音樂”的話)。實在不願意邁進那個狂人世界去!可我還是說服了自己:別那麼窄,世界大著呢!只能接受貝多芬,巴赫和陝北民歌,那還行!
進了屋,一邊忍受著來自隔壁的刺激,一邊打開煤氣燒,准備下面條。
很快就開了,可小屋裏也頓時雲山霧罩的一層。再一看玻璃窗,
珠幹脆淌成了一條條小河,直流到草席子地上。頓時明白了,這是我的屋裏溫度太低的緣故。起緊打開窗子,卻立刻又關上了。窗外就是大街,我這在一層樓的房間一旦開窗,屋裏的一切全能被街上的來往行人看個一清二楚。這可是晚上啊!只好極不情願地又去開門。隔壁,對面都住的是男人,過道這麼窄,別人走來走去等于就在我的鼻子底下晃,黑更半夜別扭不別扭?但是不開門簡直不行,地面
了我怎麼睡覺,那就是我的“
”呀。再說既沒院子又沒涼臺……
日本留學一千天第二十章 小屋滋味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