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人挺怪,向來不愛逛商店溜大街。在北京的時候是這樣,到了東京更是這樣。本來興趣就不大,更何況又忙又窮呢。所以到了東京很長時間,不要說新宿,銀座,就連鼻子底下的世界著名商業大廈“太陽城”(就在池袋)都不曾涉足。要說孤陋寡聞,實在不爲誇張。
可是我卻對菜場有著特殊感情。沒出那會兒,只要職工大學下了課,回來的路上必定要逛一趟海澱縣或黃莊的菜場,特別是農貿市場。那熙熙攘攘的人流,那攤販高聲的叫賣與
鴨的啼鳴,自行車鈴聲的混合交響,那散發著泥土氣味,
鴨魚腥,牛羊膻氣的來自大自然的産物,那各有特點卻又同樣樸實,憨厚的農民,那堆得象小山般的蔬菜,
果,土産……都能使你感受到濃郁的生活氣息和人間情趣。我愛這一切。常常爲了圖這麼一種微妙的享受去逛菜市。
自從搬出了川崎家,那久違了的逛菜市的機會又來了。
從我的住所沿著小巷曲裏拐彎地走上不到十分鍾,便有一條窄小細長卻熱鬧非凡的小菜市街。每次離著它還有好幾十米以外總是先被那一直撲而來的熱鬧氣氛所感染。牽著狗的,推著車的,挎著籃子的,凡是從那裏走出來的人個個都是滿載而歸。放眼望去,小巷裏人煙如雲,人頭攢動,燈火通明。叫賣聲有如對歌比賽似地此起彼伏,緊張而又熱烈。小巷兩旁廊檐之下是一條綿延不斷的商品的河。堆到爆滿程度卻又井然有序的貨物,攤攤相連,叫你目不暇接:蔬菜,
果,鮮魚,肉類,素食,熟食,幹鮮,海味,糧食,調料,
蛋,醬菜,面包,罐頭,豆製品,貓狗食,方便食品……綿延下去,綿延下去。每個攤子上做買賣的人都拿出百分之二百的熱情拼命招攬顧客。他們有的站大攤子邊,有的從攤子裏朝外努力探出上半身,一邊手裏搖晃著商品,一邊不斷氣地高聲吆喝。
其中最具特的要數那位賣魚的老大爺了。光禿禿的腦袋上“緊箍帽”般地捆著一條灰不拉唧的白毛巾,高高的肚子上攔腰紮著一條皺巴巴的藍圍裙。個頭很矮,卻偏要橫在人流過往的道路中央,兩手叉腰,歪揚起頭,紫脹著臉,用比任何人都足足高出八度的調門吆喝。所吆喝的詞兒裏也全不帶什麼“新鮮”,“便宜”之類,只是一串又一串地連珠炮“嗨喲嗨喲嗨喲……”他這副樣兒總叫人忍不住捧腹。爲他那接近天真程度的熱情所感動,我常常總要在他的魚攤前站一站。
對于我這個從小生活在北京城,除了帶魚,黃花魚,平魚和墨鬥魚以外什麼海魚都不知道的人來說,展現在眼前的魚類實在是豐富到了極點。粗略算了算不下二十種,而且差不多全叫不出名字來。
記得那時在北京排大隊買魚,那些老遠地從南方運來的黃花魚,帶魚總是成百上千條地凍在一個個硬邦邦的大冰坨裏,售貨員得邊砸冰邊掰魚邊零賣。可在這兒,所有的魚都是幹幹淨淨順順溜溜。除了一尺多長以下的魚是整條整條賣以外,再大的魚全都被細細地肢解了。魚肉是魚肉,魚子是魚子,魚頭是魚頭……鮮蝦--從大對蝦到小蝦米,都是沒頭沒殼的半透明淨肉。墨鬥魚也都是去頭去皮,洗得白晶晶的。那又寬又長平平展展的木臺子上鋪滿了盛著魚肉的大小盤子。有裝著大塊大塊或幾片幾片魚肉的,有裝著幾尾幾尾對蝦或一堆一堆蝦仁的,有裝著幾條幾條魚子的,有裝著幾支幾支魚頭的。還有那剝好的蛤蜊肉和紅紅綠綠的鮮海菜。一樣一樣都是淋淋地閃著光,散發出濃濃的大海氣味。木臺子周圍是好幾只大白塑料桶,
裏浸著的是漂亮的大海螺,比小孩拳頭還大的蛤蜊,呆頭呆腦的
,成團蠕動著的鳗……木臺子另一邊有個玻璃櫃臺(帶冷氣裝置),裏面一盤一盤擺著的是供人生吃的魚肉或貝肉。有的已經切成了細細薄薄的片片,有的則還是方方正正的大長條肉。那魚肉也好,貝肉也好,都是是白的白天,紅的紅,黃的黃,由鮮綠的海草精心襯托著,看上去竟象裝璜精美的工藝品。
這些新鮮到不能再新鮮的魚,不時地勾動著我肚子裏的饞蟲。我這個人本來人是討厭吃魚的--肉少不過瘾,吐刺兒太麻煩。可這裏的魚分明是成塊成塊的大肉嘛!一點一點地看過去,腦子裏竟不自覺地蹦出來一系列烹調詞彙:清蒸,紅燒,糖醋,幹炸,爆炒,汆魚丸,炖湯,當然還有日本式的生吃或烤。魚的價錢又挺便宜。瞧,一盤不過三五百,最貴的也不過七八百。到底不愧是島。垂涎慾滴,但終究還是走開了。想到了自己囊空如洗,又想到那間無法做飯的
籠小屋。
在魚攤對面的是菜攤。沿街十幾米長的貨架上滿堆著各種蔬菜。有在內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但不論是什麼,一樣樣都是或成捆,或成包,或成籃,或裝盒地擺著。絕沒有零零散散隨便攤一大堆的。更看不到粘泥帶土黑不溜秋的。看那用皮筋勒成小把小把的韭菜,一束一束的大蔥,用透明塑料袋裝著的一袋一袋土豆,全是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這裏賣菜不問斤兩,青椒是五個一袋,西紅柿是三個一盤,茄子(個兒很小)五個一小筐,芹菜兩三棵一捆……價錢也不太貴。菠菜一把一百五十日元,黃瓜一袋(五根)二百日元,扁豆齊刷刷的一捆三百五十日元,大白菜半棵二百五十日元……整個菜攤了綠一片,紅一片,紫一片,白一片。顧客們圍著攤子隨心所慾地挑選著。賣菜的忙得團團轉,東一下西一下,遞貨收錢,收錢遞貨,嘴裏還不聲地招呼:“便宜喽,便宜喽,便宜喽……”“不買沒有啦,不買沒有啦……”
因爲經常不斷來逛這條街,賣菜的把我記住了。一見我總是:
“嗨!那位中大
!不在這兒買點菜嗎?瞧,多便宜,五根黃瓜才一百塊!”
五根一百塊,比自選商場當然是便宜,可我知道還有比這兒更便宜的攤子。在日本,什麼商品都是一個商店一個價,一個攤子一個價。
“不買。一百塊錢才五根,太貴了。”我故意地說,“你知道我們中五根黃瓜多少錢嗎?”
“哎呀呀,那可比不了,你們中什麼東西都便宜嘛!”
我大笑起來,雖然知道中現在蔬菜也並不便宜。
“拜拜!”朝他一擺手,又朝前走去。
這條街上共有三個菜攤,最靠盡頭的那個由一對老年夫妻經營。攤子極小,品種不多,可就是愣便宜。尤其是鮮蘑菇。別的地方一袋(五六個)一百五十塊,這個攤子三四袋一百五十塊。鬧得我常常納悶兒:莫非老頭老太太的底下天天往外鑽蘑菇?!可不管怎麼說,只要是買菜,除了老頭老太太這個攤兒我哪兒也不去。
其實要說真格兒的,我每次來小菜市的真正目標是肉攤-……
日本留學一千天第二二章 小菜市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