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找工作就真象“撞大運”似的。可不是嗎,只身一人,要在一個陌生的家,與陌生的人們在一起,使用陌生的語言,做一種陌生的工作--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況,又會是如何一番滋味呢?我想象不出來。卻又不知爲什麼,總會不自覺地連想到舊社會到店鋪裏去打雜的“小學徒”,或漂洋過海去買苦力的“華工”。心裏有一
無名的恐慌。
然而,事實又明擺著:此時此刻,唯有此種選擇。
我在店鋪林立的繁華大街上一趟趟地兜著圈子,仔細注意著每一張招工廣告,特別留心上面所寫的工作種類,工作時間,工資多少。遺憾的是,找來找去竟找不到一家招洗碗工的店。幾乎所有招工的飯館或飲食店都寫明要招待員,也就是“端盤子”的。我,哪兒端得了盤子呢。張開嘴巴說不清,伸著耳朵聽不懂。“端盤子”我連想都不敢想,認死了只能幹洗碗。可是一天又一天,一趟又一趟,愣是沒有結果。怎麼辦呢?我心急如火。
當時,在我就讀的日語學校裏,班上已經有幾個同學開始打工了。但是,他們幾乎全是由戚或好友
自出面介紹,或幹脆就是在
友開的店裏做事。在我眼中,他們可真是命運的寵兒。而另一些同學則跟我一樣,也正在尋找著。我們這些人一到一起,找工作就成了絕對的話題。
a說:“我剛跟那個老板談了三句話,他就說我不行,肯定是覺得我日語不好……”
b說:“怎麼找了半天,所有的店都只要二十五歲以下的姑娘。咱們歲數大一點,憑什麼就不要呢!”
c說:“昨天,我又讓人家給辭了。這是第三回了,真欺負人!”
的確,開頭真難哪。可是,難道就邁不過去嗎?
一天,在放學回家的電車上,我碰上了一個同校高班的女生。一聽說她現在是去打工的,我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提了一大堆問題。她笑了起來:
“剛來的時候,誰還不是都一樣,啥也不懂,到碰釘子。沒事兒,慢慢兒的就好了。”她的話帶著很重的東北口音:
“我剛來日本一個星期就到飯館裏端盤子了。是我給介紹的一家中華料理店。那陣兒,我的日語比你現在差遠了,啥也聽不懂,真叫苦哇。一個晚上接一個晚上不睡覺地背菜單背飯店工作的日常用語。剛開頭的時候也捅過幾回婁子,要不是看在我
的面子上,沒准早就把我辭了。我就那麼咬著牙幹下來,一直到現在。整整一年半了,我就請過一回假,每天放了學就去幹六個小時,禮拜天幹十個小時。你信不信,我現在都成了店裏的臺柱子了。萬一要是我不去,他們就得抓瞎。這麼著,每個月能掙個十一二萬日元,學費,生活費全都有了。”她臉上放著光,聲調裏充滿著驕傲。
我頓時覺得自己象受到了一種感染,仿佛有一子說不出來的勁頭從心底湧上來。她是中
人,我也是;她是個青年,我也是;她是個女
,我也是;她能行,我也一定能行。對!山不轉,
轉。沒有洗碗的活兒,幹脆就去端盤子。
第二天放學之後,我邁出了決定的一步。爲了確保“首戰告捷”,我邀請了一位比我早來半年多的高班男生給我當“保镖”。我們出了大門,沿著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朝前走。見到有招工廣告就停下來看看。
--這家不行。要求白天工作,正好是我上課時間。
--這家也不行。只要男的。
--這家麼…,一個小時五百日元,低了點兒。
拐了一個彎兒,又往前走。這是一張招工廣告把我吸引住了:二十八歲以下男女不限,根據本人情況決定工作時間,一小時六百元。星期天一小時六百五十日元…進去試試看!我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甚至根本沒有來得及弄清這是一家什麼飯館。
店堂裏黑洞洞的。還沒有到營業時間。暗暗的四周散發出一我十分不熟悉的氣味。我的心開始敲敲,頭上滲出了汗。這時,從亮著燈的廚房走過來一個人影:
“有什麼事情嗎?”
我的頭立刻打了結,忘了自己應該說什麼。虧得我的“保镖”立刻替我開口了:“想找工作。”
“哦,請坐下談。”
隨著他的話音,店堂裏燈光亮了。我們倆在身旁的飯桌邊坐下。盡管慌亂,我還是匆匆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店面不算太小,木板牆上挂滿稀奇的裝飾品:巨大的木頭刀,叉,木雕的牛,以及狩獵的長矛大刀…特別奇怪的是,每張飯桌的桌面中間,都安裝著一個長方形的鐵盒子似的黑玩意兒。這種東西我從來沒見過。
那人端來兩杯茶,放在我們面前,並在桌子對面坐下:
“你們兩位打算……”
“不是我,是她。”我的“保镖”指著我對他解釋。
那人的目光朝我轉來,我立刻不自主的把脖子縮了進去,用我自己也不熟悉的聲音說:“請您多多關照!”
“哦--”他答應著展開了一張紙,用手指頭點著上面寫著的一條條字句,開始向我長篇大論的講起來。他講的是什麼,我簡直連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能猜想,他大概是在給我講解店裏對打工的人有什麼具要求。
“明白了吧?”我忽然聽見他問。
“哦哦,大概其吧。”我想扯謊,卻又感到害怕。
“你不是日本人?”他忽然意識到這一點。我立刻捏了一把汗:
“是的,我是剛從中來的。”
他盯了我有三秒種,問:
“剛才我說的那些話,你能聽懂三分之一以上嗎?”他的態度分明帶著懷疑。幸虧他這句話我聽懂了。
“能聽懂三分之一以上。”我鼓足勇氣撒了個謊。
“那好吧。你什麼時候能來工作?”
“我打算,每天下午4點半到10點來幹。行嗎?”
“就這樣吧。”他又拿出一大張硬硬的紙遞給我:“這是我們的菜單,你先拿回去熟悉一下。”
“是。”我的心放松了。
“工作從哪一天開始?”他問。
“後天。行嗎?”
“行。”他停頓了一下,又說:“前些日子……”可是,我又開始聽不懂了,盡管我拼命地把耳朵支起來。
“那麼,就從後天開始,拜托了”。那人終于結束了他的講話,我如釋重負地站起來。
一出門,我就問“保镖”:“他叽裏咕噜地說了一大堆什麼呀?”
“他講話太快,我也沒全聽懂。大意是說前些日子他們店雇了一個從臺灣來的學生做工,可是不能勝任工作,被他們辭退了。你一定得好好幹,賣點勁兒。”
“那還用說!”
“看來你的運氣還算不錯,不過先別高興得太早。”
“哪兒敢高興,嘛也不懂!你說,他這個飯店的桌子怎麼那麼奇怪?”
“哦,這是一家朝鮮餐館。你沒吃過朝鮮烤肉嗎?桌子上的那個鐵玩意兒是烤肉用的。”
“是--嗎!”我這才恍然大悟,卻又頓時墜入了雲霧之中。
“保镖”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先別悶頭走,你記住這家店門沒有?這個店叫什麼名子?別下回來的進候找不著門兒了。”
可不是!多虧他的提醒,我急忙收住腳步,轉過身去張望。是哪一家來著,在一片霓紅燈中,我看花了眼,竟不知道剛剛進出過的是哪個門。
“在哪兒,是那個!”他突然叫著朝不遠一個高高的霓紅燈指去。于是,我看見了那閃爍在紅光中的三個
白
大字--味道園。
《日本留學一千天》第四章 “開頭難”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五章 味道園”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