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走上樓,來到自己的臥室。他從櫃下邊,拿出了一個公文箱。
他把公文箱拿到了樓下客廳,把一疊一疊剪開的報紙平鋪在公文箱裏,鋪完,又在最上層,鋪了一層紙幣。那是他僅有的幾百塊錢了。
他合上箱蓋,鎖好。
jerry臥在沙發上,望著他。
他又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自己那支意大利造的左輪手槍。他檢查了一下彈倉:七發子彈,閃著冰冷冰冷的森森的光。他推上彈倉,合上保險,把槍揣進自己的大
口袋裏。
都准備好了。
看看表,還有半個小時。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摸摸槍,提著公文箱走出了家門。
深夜。黑洞洞的。
高速公路上看不到任何車輛。
他駕著車,面無表情,駛向指定的地點。這時候,他什麼也沒有想,臉上毫無表情。
他要救出甯甯,哪怕自己死。
對面偶然駛過車輛的車燈,從他的車頂上、從他的木呆呆的臉上劃過。
車子停在了橋洞旁邊。長長的橋洞漆黑一團。橋洞另一側是墳場,寂寞得連鬼火都沒有,只有一輪殘月,遠遠地挂在天角。
王起明走下了車,提著公文箱,徘徊在橋洞旁,估算著,時間到了,可不見一個人影出現。
他覺得自己在發抖,又象是冷,又象是緊張。
他蹲了下來,兩眼死死盯著橋洞洞口,耳朵豎起來仔細地聽著,象是一保在洞口准備撲食的貓。洞裏伸出來了聲音。
“把錢放下。”
是那個打電話的人的聲淩晨。這聲音在橋洞裏間蕩著回聲。
“我要先見我女兒!”
王起明堅決地說。
“把錢放下,後退十步!”
橋洞裏傳出的是一道勒令。
王起明能夠聽見橋洞裏有腳步聲。
他不理會那勒令,反而朝前走了兩步。
“聽見沒有!把錢放下!”
王起明還是沒有放下公文箱。
“把錢放下,倒退十步,不然我開槍啦!”
“不見人,我不能放錢!”
橋洞裏的聲音:“我數十下,你不放錢,我就先打死你的女兒!”
“我怎麼知道,我的女兒在這兒!”王起明憤怒地喊。“甯甯——!甯甯——!”
“一、二、三、四……”
王起明猶豫不決。當數到“六”時,他不由自主地把公文箱扔在了地上。
橋洞裏有人向外走。
“這還差不多!”
歹徒向外走來。王起明心裏更加不安,公文箱裏的錢不能讓他們識破。
打死來取錢的家夥。查,不知道有幾個歹徒,甯甯還在他們手裏……
他把手伸進大。
突然,橋洞裏有人摔倒了,接著是甯甯的呼喊:
“爸爸——爸爸——!不要管我!別給他們!別——”
緊接著,就是兩聲槍響!
又是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夾雜著罵人的粗話。
王起明不顧一切地拔出搶,朝橋洞裏沖去。
“甯甯——甯甯——”
他沖進橋洞,恍惚看到幾個影一,在橋洞的另一頭消失了。
他要殺掉這幫王八蛋!
他緊跑幾步追去,可是腳下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絆住了。
漆黑中,他聽見了女兒的呻吟。
他彎下了腰,摸索著。他呼喚:“甯甯!甯甯!你在哪兒?”
突然,他的手觸到了甯甯的,甯甯的臉。
他趕忙蹲下。他的手沾到了甯甯的熱乎乎的鮮血。
他趴在甯甯的耳邊,輕輕地叫:
“甯甯!甯甯!我是爸爸,爸爸來啦,爸爸來接你來啦。”
黑暗當中,他聽到甯甯那極爲微弱的聲音:
“爸。”
“哎,甯甯。”
“爸……我……”
“你要什麼?”
“……我要回……回家。”
“哎,爸爸就是來接你回家的。”
“不。回……回老家。”
王起明的熱淚一下子湧出來。他抱起了滿身鮮血的女兒,蹒跚地走出橋洞。他感覺到了甯甯口上的兩個槍洞裏正在大
大
地往外湧著鮮血。
那血流了他一身,沾了他一褲子。
“爸!”
“甯甯!爸聽著呢!”
“送我……回老家吧……”
“這就去,這……”
王起明覺得懷中的女兒身一抖,變得僵硬了。借著高速公路的燈光,他看見女兒淡灰
的臉。
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會……
王起明驚呆了,片刻後回轉過身來,沖著那個黑洞洞的橋洞,絕望地大叫:
“我你祖宗!”
他的咒罵在橋洞裏回蕩了很長時間。
他抱著女兒的屍,上了車。
高速公路上,偶有燈光劃過他的臉,也劃過死去的甯甯的臉。他把甯甯的頭抱在懷裏,邊哭邊說:“甯甯!甯甯!你先睡,你先睡一會兒,我們這就回家了,回老家,回老家……”
……
雖然時間只是下午兩點,天空卻已完全黑了下來,同平時的傍晚差不多。公路上的汽車迫不得已打開了車燈。
開始起風了。
沈沈的烏雲壓在紐約摩天大樓的樓頂,不一會兒,大樓的頂層已經完全籠罩在烏雲裏難于辨認了。
風越刮越大。它卷起地上的舊報紙,把它橫掃過沒有行人的馬路,有的報撲上了街燈,嘩嘩啦啦地作響:有的報紙沿著牆角,象老人踏著碎步那樣前行。
開車的人們,都知道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加大了油門,趕在大雨傾盆之前到家。
轟隆隆的驚雷,就在頭頂上炸開了。
王起明駕駛著他的新車,剛剛通過海底隧道,大雨就如同尼加拉瀑布一樣直瀉而下。
雨重重地打在他的車頂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雨刷以第三檔的速度忙碌著,快速地抹掉雨。可是,前面的一切,仍然罩在雨簾之事,什麼也看不清。
汽車濺起了兩排,就象一艘在
裏疾駛的快艇。
車子不斷受到積的阻礙,所以,他很難把握住方向盤,車子左搖右擺。可他根本不減速,右腳始終沒有離開油門。
汽車在暴風雨中沖殺著,搏鬥著,疾駛著。
放在駕駛臺前的一束白花,被車身劇烈的擺動甩在了地上。
他左手扶著方向盤,騰出右手,彎下腰去拾那白花。他兩眼仍然注視著前方,右手在地上摸索。
終于,他摸到那束小白花了。他用手指夾住它,正想把它放在前時,猛然發現前方一對紅
的刹車燈閃亮。爭刹車已經晚了。
他飛快地朝左一打方向盤。可左邊的高速公路牆,頂著他的車鼻子沖了過來。
他又向右一打方向盤,車子擦著泥牆,擊濺起一串火花,沖了過去。
這輛新車的車上,留下了一條從頭到尾、永遠不可能修複的深深劃痕。
王起明泰然,還在加速行駛,讓受了傷的車象箭一般地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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