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一大早去了餐館,郭燕一個人獨自悶在地下室裏。
想出去走走吧,又真怕迷了路找不回來。她在地下室裏來回轉,象關在籠子裏的狗,一會兒踮起腳尖,扒在那扇僅有的小窗口上,朝外張望,一會兒又在地下室裏踱來踱去。
上午,她隨便咽了幾口路上帶來的沒有吃完的餅幹;下午,她實在寂寞難熬,便一個人偷偷蹓到了街上。
女人,確實比男人膽子大。
她在大街上見到一間中人開的雜貨店,推門進去,不料接待她的是一位上了所紀的
民
退役將軍,姓劉。幾句話攀談起來。姓劉的老板早已沒有了先前將軍的風範,剩下的只是小商人的機敏。他聽了郭燕的自我介紹,就勸她。
“王太太!”劉老板客氣地稱呼郭燕,郭燕反倒覺得十分的別扭。
“王太太,”劉老板說,“您是剛到這兒,還不明白這個地方的規矩。這個地方可是得先掙錢,沒有錢,寸步難行,只有等死。美這地方它不養人。”
一席話,說得郭燕直縮脖子。“不過你也別害怕,好歹得去找個事做;別管好賴,只要有份兒事由,吃喝住,絕沒有問題。”
“您能幫幫我嗎?我人生地不熟……”
“我得進去打個電話,您稍等。”說著,劉老板進了裏屋。
郭燕傻呆呆地站著,思忖著劉老板的話。
不一會,劉老板從裏邊走出來,遞給她一張小紙條:“就是這個地址,去吧,說是姚先生讓你來的。”
郭燕一個勁兒地道謝,從屋裏走出來;劉老板邊送邊叮囑:“有活兒就幹,別嫌不好,美這地方,光呆著不掙錢,跟自殺差不多。”
郭燕一路謝著,從裏面走出來。
紐約,這就是紐約。
一路上,她心裏一直這麼念叨著。
劉老板給郭燕介紹的是一家成廠。當天下午,郭燕從
廠拿回來一大包半成品毛
,坐在地下室裏,聚精會神地勾著
針。一連幾小時,就這麼坐著,很少一動。累是很累,但萦繞在她心頭的恐懼與不安仿佛被驅散了。
湘院樓中飯的戰鬥,到了下午兩點半才算是告一段落。大家圍著一張圓桌吃中飯。
王起明累得沒有一點胃口,坐那兒,光喝湯。
“吃呀,這麼累的活兒,不吃怎麼行。”老板娘說著,往王起明的碗裏夾了一塊魚。生意好,鳗魚是老板娘犒勞大家的加菜。
王起明道了聲謝,頭也不擡地吃。
“王先生,新來乍到,總算釘了下來,很不壞;我正需要人,王先生年輕力壯,好好幹。”
大夥聽著老板娘說話,低頭吃飯,並不嘴。
可在老板離席之後,信夥計們就開始拿老板娘的話來調侃。先是小李,模仿著老板良好的腔調,誇獎王起明,大家著實笑了一會兒。
王起明正不好意思,小李告訴他:“別人要是象你今天這麼幹活,早被炒鱿魚啦!”
大廚吐子口煙,以極富有經驗的口氣說:“我看,這娘兒們是看上王先生了。”
“炒鍋”說話更直接了當:“那還用說,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娘兒們,風流屁都會說話,
子也會調情。王先生,你的好運氣來了,不花錢,白玩——過瘾!”
“我可是結了婚的人,”王起明辯解,“我女兒都十一歲了……”
“那怕什麼?”“炒鍋”說,“你別在乎這些,她也不會在乎。”
小李說:“只怕老板娘只是玩玩,不動真的。”
大廚說:“管她動不動真的,先玩了是真的,你瞧那娘兒們的子多豔勢……”
大廚突然止住了話頭,原來是老板娘正在身後。
“我說你們是不是閑得無聊啦,敢在背後糟蹋老娘?要是都憋悶得慌,花倆錢去找個地方出出火,別在這兒拿老板娘過嘴瘾!我看上他了?想得美!老娘是那種不開眼的人嗎?”
王起明忍著子,沒說話,拿眼角瞥了這火爆厲害的女人。
從她那聰慧的前額和眉宇之間,他判定她是個精明的女人;從她那坦露的前和
感的腰臂之間看,他認爲她是個放蕩不羁的女
。
“你們都和我好好幹活兒,生意好了,沒有你們的壞!”
“那有什麼好哇?”
大廚的反應敏捷,一句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不要臉的痞子。ballshit!”(屎蛋的意思)話雖這麼說,可她臉上還是帶著笑容。“謎一般的女人”,王起明內心在說。
整個下午,王起明手腳未停,擦爐頭,洗碗碟,刷廁所,掃地毯,切洋蔥,剝凍蝦。白襯衫早晨剛換上的,下班時候已經成了黃褐。王起明疲憊不堪。
晚上九點了,衆人一聲“拜拜”即向老板娘告辭回家了。
王起明做著最後的整理工作。
老板娘會好帳目,懶洋洋在地走過來問:“你知道,怎麼回去嗎?”
“知道。”
“要不要我開車送你一程呢?”
“我想,我能摸回去。”
他剛要走,老板娘叫住了他。
“等等!”
他停住了腳步。
“幫我鎖上大門。”
“是,”王起明順從她的所有命令。
當晚,王起明拖著沈重的向自己的“家”走去。
他的很沈重、手指僵硬,頭也發沈。
主要是頭,頭腦裏好象塞滿了漿子,沈得很。他努力讓自己有明確的思想,可是不成。他的頭木得如同一棵樹木、一塊鋼塊。
“就這樣生活嗎?”他問自己,“我來美是爲了當一個洗碗工嗎?”
他走著,擡起自己的雙手,借著燈光注視著自己的手。
這雙八歲就開始拉琴的手,一直被重點保護,今天一天,它卻被漂白粉、洗滌劑和肮髒的碗碟毀得沒了一切知覺。
“怎麼辦,我的琴?怎麼辦,我的演奏?怎麼辦,我的事業?怎麼辦?不行,一定要尋找機會回到老本行裏去!我不能離開我的事業。”
不知什麼時候,他走進了一條地鐵遂道,他突然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一陣小提琴演奏聲。
呵,是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
音純正,很美,技巧也好。應當說,十分出
。
王起明以爲是擴音器在放唱片,可細一聽,又不象,沒有協奏的樂隊。
他緊走了幾步,拐個彎。
是一個一頭金發的人在演奏。他演奏得很認真,很投入,亂蓬蓬的頭發遮住了前額,可沒有遮住眼睛。他的眼睛裏閃著光,被貝多芬點燃的火光。
王起明被此人娴熟的演奏技巧和感人的音樂表現吸引了過去。他站在演奏者的對面。
那些匆匆而過的路人對這音樂和演奏者不屑一顧,但這絲毫不能影響演奏者的激情和王起明的專注欣賞。
演奏者演奏著協奏曲中的華彩樂段,並向王起明投一個會心的微笑。
王起明也回報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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