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紀實傳記>海外百感集>洛杉矶蜂鳥>第6節

《洛杉矶蜂鳥》第6節

海外百感集作品

  周末的晚上,陳克文在家裏搞了個party,邀我去參加。他是把電話打到我家裏,留的錄音。根據他的說法,是“剛剛買了幢房子,請大家來玩一玩”,“人很清爽的,都在等級上,談得來。”

  陳克文是上海人,自稱作家,喜歡和名人打交道。他辦了份中文小報,專登中guo大陸的名人轶事,居然廣受歡迎。他人雖極瘦,但精力充沛,好像根本不睡覺。白天辦報,夜裏敲電腦寫文章。他那間書房兼報社辦公室,四壁全是一個一個的小方格子,跟guo內大機關的收發室差不多,方格子裏放滿了從各種報刊書籍上複印下來的資料,內容無所不包。他寫文章就像是配中葯,每個草葯匣子裏都抓上一小把,放到鍋裏咕嘟咕嘟一熬,就齊活了,速度極快。他絕不怕別人了解他的“寫作秘訣”,曾經鄭重其事地向我傳授過經驗:“古人雲天下文章一大抄,文章都是抄出未的,但抄並不是一件容易事,第一要抄得有shui平,第二,還得有得可抄。就說我這滿滿一房間資料吧,在海外,有哪個比我更多的?”

  他腦子快,手勤,狗鼻子,只要從哪裏漏出一點味道,別人還渾然不覺呢,他早就躥過去了,攢巴攢巴就是一本書“上下五千年,縱橫八百裏”,掄得天花亂墜,他就像滿chu下蛋的母ji一樣,兩岸三地到chu出書,光是我在洛杉矶的中文書店裏看到的,就有:《十大元帥風雲錄:愛情篇》《小說作法十二講》《xing:只能做不能說嗎?》《附耳低言俏悄話——給青春少女》《面部拉皮古今談》《“文革”啓示錄》,還有的記不住名字了。在美guo用中文寫作的各類作家相當不少,能單靠賣文糊口的沒有幾個,像陳克文這樣財源滾滾的,我孤陋寡聞,恐怕是獨一份。

  我小時候也玩兒過詩,後來在大學裏不務正業,還油印過一本詩集,我在自序裏宣稱走的是“先鋒實驗一路”,朦胧得一塌糊塗。我當時的女友宋敏是這本詩集的頭一位讀者,讀過之後,欣然命筆,在扉頁上也題了一首詩,是這麼寫的——

  愛情

  把我的愛情

  裝進四十八號球鞋裏

  結果我的詩集在校園裏風行一時,走到哪兒都有人過來跟我搭話:“小溜子,你那詩寫得真棒,我最喜歡這兩句:把我的愛情,裝進……”

  我初次和陳克文見面,是在朋友家裏。他高談闊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裏。說實話,他侃得太乏味了。後來不知怎麼談到詩,我就掄多年前我聽到的那點兒皮毛,胡吹了幾句。他一聽,腰板兒立刻就直了,說:“看來劉先生對詩歌還是很有研究的。”我的朋友開玩笑說我是“有名的詩人”,陳克文居然當了真。不出一個星期,美guo發行量最大的中文報紙上,就登出了陳克文的宏文,題目是“從郭沫若到北島——試論中guo現代詩的發展軌迹”,洋洋灑灑萬把字,觀點全是我的酒後戲言,經他一寫更加面目全非。文章裏還直接引用了我的話,這樣寫道:“誠如中guo大陸先鋒詩人,現居洛城從事旅遊業的劉小流所說:現代詩應具有直覺穿透力,在意象的紛繁轉換中解構自我,面對意識形態的語言暴力和次文化話語霸權,以後設的後殖民文化姿態,破除前現代民族guo家神話。”我的天!這是他ma什麼鳥兒話呀?

  陳克文的新家在一個山坡上,我繞了半天才找到。

  他戴一副giorgioarmani金框子圓眼鏡,臉又長又尖,穿polo牌t恤衫,在前廳裏粘粘乎乎地摸著我的手,連連說:“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他先帶我參觀樓上的臥房,一共四間,主臥房巨大,其中一面牆全部是鏡子,拉開,裏面是yi櫃,樓下有一間書房,也是他一個人辦的報紙的辦公室,仍然像個大機關的收發室,傳真機、複印機,電腦等等一應俱全。廚房帶餐廳,地面和竈具擦得锃亮,長餐桌上擺滿自助式食品:沙拉,幹酪,炸ji、火tui,牛排、小圓面包……以及紙杯盤和塑料刀叉。

  我們最後來到客廳。那裏已經坐了幾位客人,陳克文一一爲我介紹,他稱我是“詩人”,名流旅行社的老板。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立刻說:“哦,久仰久仰,克文在文章裏寫過你。”她叫埃娃,航天工程師,長相一般,身材倒挺xing感。一位女詩人,看不出年齡,反正不是老太婆就是了。一個留長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沙發裏巋然不動,有點關雲長刮骨療毒的架勢,據稱是guo畫大師,還有一位非常神經質的女作家,一下子沖我笑,一下子又嚴肅得像個審判長,說話時面部肌肉和纖纖十指不停地抖動。

  面對這麼幾塊料,我不知道說什麼好,虛應了一下,便走到客廳角落的吧臺旁,倒了一杯威士忌,兌了shui和冰塊,靠在臺子上慢慢喝。

  只聽陳克文用他那條小細嗓子說道:“我們華人就是不團結,互相看不起,互相拆臺,都想當頭頭。這樣一盤散沙,在美guo社會是要吃虧的。”

  女詩人道:“中guo人不懂得民主是一種生活方式,是要在日常生活裏一點一滴的實踐的。拿我來說,作爲一個詩人,靈感從哪裏來?怎樣獲得一種自由的心態和寬松的寫作環境?……”

  “藝術家!”guo畫大師毅然打斷她的話。嗓音之洪亮,中、之足,令我對他刮目相看。“藝術家是孤獨的,任靈魂獨往獨來,不需要拉幫結派。我每天作畫時面對的是什麼?只面對我個ti的自xing,筆寫高山大川,抒song中塊壘不平之氣,其他的一切不care(關心)。”

  “是的是的,大師說的對,金小jie說的也對。”陳克文說,“但我認爲這是兩個不同的問題,搞創作的每一個個ti,都是自由的,但作爲社會動物,藝術家上需要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和溝通。我們搞大洛杉矶地區華人文聯的目的,不是爲了妨礙個人的創作,恰恰相反,倒是爲了更有效地促進它,我們形成一個團ti,就可以以集團的力量,發揮更大的影響,打入美guo主流社會……”

  這時陳克文的太太走過來。我問她:“原來今天是要成立文聯呀?”

  “對呀。”

  “那我在這兒多礙事啊。”

  “沒有啊,你是詩人嘛,你也是發起人。”

  陳太太以前是部隊文工團的花腔女高音,高頭大馬,眉目卻很清秀,說話已經完全是臺灣guo語的腔調了。上海人真是學什麼都快。

  埃娃過來倒汽shui,撩了我一眼。她穿緊身yi裙,腰已經不細了,胯部豐滿,tui很長,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好像時裝模特走的貓步。

  “給我一點兒冰塊好不好?”

  我拿過裝冰塊的罐子,給她夾了幾塊冰。

  “劉先生,你們賣的機票便宜不便宜呀?”

  “全洛杉矶最便宜的。”

  “這樣啊?香港往返多少錢?”

  我胡亂報了個價。

  “那……

洛杉矶蜂鳥第6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第6節第2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