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迷宮案第12章上一小節]爲倪夫人一心只想到倪壽乾出于寬厚仁愛之心,不計前仇,可能在畫軸之中藏得一張銀票或找尋一宗財物的秘訣,從而補償她一半家産之失。”
狄公搖頭道:“此議雖多少有些道理,然與倪壽乾一世爲人很是不符。我思想來,此遺言實爲倪琦假造。倪壽乾可能在畫軸之中藏了一紙無關系要的憑信,借以轉移倪琦視線,引他受騙上當,而將真正遺囑另藏起。我曾說過,倪壽乾智慧超群,若他將重要秘密藏于俗人均能發現的地方,此舉未免過于拙劣。以我觀之,真正的秘密一定就藏于這畫面之上,只是十分機巧,隱而不露,非慧眼不能識破。倪壽乾擔心倪琦懷疑畫中藏有價值連城之物,從而將它毀掉,遂于夾層之中做了手腳,目的是掩人耳目,讓倪倚發現後,不去尋找真正的秘密。
“倪夫人對我言講,稱倪琦將畫拿去,數日後方還。這樣倪琦就有足夠的時間找出夾層中所藏之物,進而以此假遺矚取而代之。如此,他就可以任憑風起,穩坐釣魚臺了。”
陶甘道:“老爺條分縷析,自有一番道理,但我仍以爲我的刍荛之言亦非全是迂闊之論。”
(刍荛:讀作‘除饒’,割草打柴,也指割草打柴的人。——華生工作室)
洪參軍道:“自古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想只要弄到倪公手迹,此難便可迎刃而解。只因畫題以半隸半篆古寫成,此遺囑是否出于倪公手筆亦就無從查驗了。”
狄公道:“我早有心見倪琦一面,今日下午便去訪他,相機將倪壽乾手澤及簽名樣品弄來。洪參軍,你即刻就去倪宅,遞上我的名刺,就說我要登門拜訪。”
洪參軍等三人告辭而去。走過衙院之時,洪參軍對馬榮說道:“我們且到值房去稍坐片時,你喝上幾種濃茶。自然就會解醒,等你酒醒了,我再去倪宅不遲。”
馬榮欣然應允。
方緝捕于值房桌邊在與兒子閑話。方虎眼尖,見洪參軍等三人進來,忙起身讓座。
衆皆圍桌而坐。洪參軍即命當值衙卒徹茶侍候。方正道:“適才我正與小兒計議去何找尋長女下落之事,不知諸位有何見教?”
洪參軍呷了一口茶,開言道:“方緝捕,有句話本不想對你言講。怕說出來引你傷痛,今你既問,說與你聽聽也好。我只怕白蘭有了秘密情侶,她二人早已遠走高飛了!”
方正聞言搖頭不疊,說道;“常言道龍生九子,我家黑、白玉蘭在脾上可謂大相徑庭。黑蘭一向任
,我行我素,自長到膝頭高矮,作事便有主見。黑蘭實不該是個女孩子家。然女白蘭卻生
姽婳,素來
羞婉娩,從不越軌造次,這結交男友並與之私奔之事她是斷斷想不到也做不出的!”
(姽婳:讀作‘詭畫’,閑靜美好的樣子。——華生工作室)
陶甘道:“既如此,我們須作最壞的打算。會不會有歹人擄了她去,再將她賣于煙花行院?”
方正點頭,愁雲滿面,歎道:“陶大哥見教得是,我們該去風月煙花場所尋查一番才好。這樣的地方本城有兩;一
在城西北,叫北寮,都是些番女胡伎,當年通西域之路經過蘭坊,這北寮最是繁華。現今去西域之路改道,北寮也就蕭條零落下來,漸漸成了潑皮。閑漢、乞丐、偷兒出沒的去
。另外一
名喚南寮,城東南角荷花池過去便是,本城上等行院均集中于此
。這裏只有漢家姑娘,有的還喝過幾年墨
,琴棋書畫,歌舞彈唱也都樣樣在行,不亞于都市大埠中的歌伎舞姬。”
陶甘撚弄一陣左頰上三根黡毛;開言道:“我意應從北寮查起,上等行院多數奉公守法,不致貿然接納不明不白之女,逼良爲娼。”
馬榮一只大手輕拍方正肩膀說道:“方緝捕休要煩惱,一旦了虎命案有個眉目,我就去老爺面前討差,請求將尋你長女下落之事委于陶甘與我二人,陶甘出點子,我出力氣,何愁尋她不著?”
方正淒然淚下,謝了馬榮。
黑蘭一身侍婢打扮走進值房。馬榮見了,似乎酒已全醒,湊上前問道:“黑蘭姑娘,此去丁宅幫閑,一向可好?”
黑蘭不予理會,向方正施一禮說道:“父,女兒有事飲報禀老爺,請帶女兒前往。”
方正起身,說聲“少陪了”,告辭衆人而去。洪參軍也即出值房,徑去倪宅投片子知會去了。
狄公獨坐內衙書齋,雙手托腮,攢眉苦思。擡頭猛見方正父女進來,不覺轉憂爲喜。方正命黑蘭上前請安,狄公忙說道:“罷了!黑蘭,且將你打探得的情形慢慢說于我聽。”
黑蘭婉轉陳詞,將她在丁宅所見所聞講了一遍。從黑蘭口中,狄公知道了丁宅許多內情。
原來丁虎十分怕人加害于他。但凡他吃的飯食,都要先取其部分喂狗,看其有毒也無。丁宅日夜關門落鎖,凡有賓客來訪,家奴都須開門後複將門鎖上,客人離去時仍要開門鎖門,如此循環往複,實令人煩惱。再者,丁虎
整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對家奴侍婢誰也放心不下,因此衆奴仆均不願在丁家侍候,長則三月五月,短則一月兩旬便卷起鋪蓋走路。
丁虎大夫人李氏已亡故數年,現在是二夫人錢氏主持家務。錢氏好不容易熬到大夫人一瞑不視,被丁虎
扶了正,掌了權柄,因此整日擔心大權旁落,生怕別人瞧她不起,不聽使喚。這樣的人自然不好侍候。三夫人張氏鬥大的文字不識幾籮,一天到晚
來伸手,飯來張口,實爲一行屍走肉。但脾氣尚好,只要一日三餐服侍得她妥妥帖帖,停停當當,也就無事。四夫人姓王名月花,本地人氏,丁虎
于大夫人亡故後才娶的她。這四夫人正在韶華之年,生得蓮臉生春,秋波送眉,走起路來袅袅婷婷,娉婷風韻的身段露出一身撩人的狐媚。加之齊纨蜀錦,白粉綠黛,璎珞缤紛,璋佩丁東,更添三分妖娆。整天不是變著法子從二夫人手裏弄銀子,便是對著菱花寶鏡梳妝打扮。
丁秀才夫婦居于一獨立精舍,小倆口合卺數年,至今膝下猶虛。少夫人其貌不揚,又比丁秀才年長幾歲,然都博學多才,是個四書五經無所不通的婧女。丁秀才乃一風流少年,早存納小之心,每與之商量,她都不依。丁秀才仍春心不死,又想在年輕婢女中間幹些拈花弄草的勾當,但宅中侍婢均爲良家女子,誰也不肯從他。她們本來就想離開那是非之地,也就不怕冒犯丁秀才。
(合卺:舊時結婚男女同杯飲酒之禮,後泛指結婚。卺:讀作‘緊’。婧:讀‘靜’,美女。)
狄公了解了丁宅各人的脾特點,自思黑蘭這一趟差總算沒有白遣,正要誇她,黑蘭卻又開了口:“老爺,今日上午我收拾丁秀才書房,趁機將他信劄文稿略翻了一翻。”
狄公不樂,冷冷說道:“我須不曾叫你翻他書房!”
方正聽了,對女兒怒目而視。
黑蘭臉上泛起紅雲,忙解釋道:“老爺,我在一只抽屜的最裏面見到丁少爺寫的一劄詩稿和書信,出于好奇,便打開看看。那文筆、格律我自是一竅不通,但從我看得懂的幾句詩文來看,其內容寫得十分奇特,非同一般,故我將詩稿和書信拿了出來,請老爺過目。”說完,于袖中將一紙包取出,恭敬呈上。
黑蘭如此冒失,一壁廂早氣壞了方正。狄公向他溜了一瞥,低頭將詩稿,書信略翻了一翻,說道:“都是些豔情之詩,有的詞句甚爲汙穢,你看不大懂倒是件好事,書信也都是情書,無非還是寫些風月情愛之事,落款均爲‘禕跪拜’。這些豔詩情書均未送到情人手中,丁禕分明是借作詩寫信發泄他的愛慕之情。”
黑蘭上話來:。少夫人是有名的香閨才女,丁少爺是本會給她寫這些東西的。
方正本來有氣,又見女兒如此放肆,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巴掌打在黑蘭臉上,高聲喝罵道:“小賤人!老爺不問你,我看你還敢饒!”又轉向狄公,深表歉意道:“都怪我家教不嚴,這個小冤家野調無腔,尚請老爺大度包容!”
狄公道:“方緝捕休妄如此,等我們將此命案一具結完畢,我要爲令愛擇婿主婚,再任的姑娘一旦有了婆家,整日忙于孝敬翁姑,侍候夫婿,疼愛兒女,自然也就安分了。”
方正一再拜謝。黑蘭挨了父一頓打罵,又氣又惱,但終究沒敢再吭一聲。
狄公食指輕敲書信、詩稿。說道:“黑蘭聽了,我馬上命人將它們謄抄清楚,今日下午你將它們重新放回原。你的差使幹得不錯,還要繼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過不得再去打開關嚴的抽屜、櫃櫥之類。明日再來向我報禀。”
方正父女離去後,狄公喚來陶甘,吩咐道:“此有一劄豔詩情信,你拿去抄繕複製,再仔細從字裏行間理理線索,找一找到底誰是丁禕的情人。”
陶甘向詩稿溜了一眼,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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