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迷宮案第15章上一小節],乃你義不容辭之責!”
狄公挨了吳一頓辱罵,心中並不生氣。自思非如此吳
就不會開口,那樣一來,不但案子無法審下去,有關白蘭失蹤的重要的消息也就得不到了。故反以好言勸誘,引他說出實情。
狄公又命堂役捧來濃茶一盅,吳接過喝了,淒聲道:“白蘭的秘密既爲全城所知,其
命已無法拯救!”
狄公道:“白蘭能否得救,縣衙自會作主。你且將事情原委本末細細講來,本縣自有權衡!”
吳定心想了一想,終于咬咬牙,低聲說道;“如此,只得講了。據雲三寶寺乃當年天竺高僧所建。後因通西域之路改道,廟中香客稀少,香火不盛,故僧人自去,留下空廟一座。年月一久,廟宇失修,鄰裏劫掠,只落得個頹垣斷壁,梁傾頂塌。但大雄寶殿中番僧所作五百羅漢巨幅壁畫卻完整無損,至今幸存。爲尋求禅宗藝術珍品,小生遍訪全城,偶見三寶寺壁畫瑰寶,從此便常去廟中臨摹作畫。
“廟後有小花園一座,雖已荒蕪,卻是個好去。尤在夜間,一池清
,一鈎明月,煞是清雅幽靜,因此常去園中納涼賞夜。
“約二十日前一日晚上,小生多飲了幾盅,心想何不趁此婵娟團圓之夜去那園中稍坐片時,也好去去酒氣,散散心懷。小生剛在池邊石凳上坐下,忽見一娉婷女子袅娜步入園中。”
說到此,吳
低下頭去,堂內鴉雀無聲。停了片刻,吳
又擡起頭來,說道:“她的出現。于小生猶如天仙下凡一般。月光下只見她絲巾羅裙,白如霜雪,似有沈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說不盡的齊整。走近她再一細瞧,卻見她雲鬓間愁容滿面,峨眉下淚挂兩行。此情此景,銘刻我心,至今仍曆曆在目!”說罷雙手掩面。略停,又說道:
“小生情不自禁,口中‘仙子’忙叫幾聲。她一聽卻嚇得急退蓮步,低聲說道:‘相公休要高聲說話,只恐屬垣有耳,我心中實在害怕!’小生雙膝跪地爲誓,以換取一顆信賴之心。她裹緊裙,小聲說道:‘我叫白蘭,現爲別人籠中之鳥,今夜私自飛出,若被知曉,我命休矣!現在我須立即歸去,請千萬不要對他人說起今夜之事,改日再來會你,相商逃
之策。’小生忙問:‘你既出了牢籠,今夜不逃,更待何時?’她輕聲說道:‘不行,不行!若如此,我家兄弟便沒命了!’說完急抽身自去。
“一片烏雲遮蓋了月亮,刹那間黑影中不見了她的身影。只隱約所見她急急離去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一夜小生將破廟前後尋了個通遍,卻再沒見到她的蹤迹。”
狄公命堂役又遞上一盅茶來,吳一飲而幹,搖搖頭道:“自此以後,小生每夜都去廟中後花園候她,她卻再也沒有露面。小生思想來,定是歹人獲知她私訪三寶寺後,對她嚴加看管,不讓她出門一步。如今,她偷訪三寶寺一事已經爲衆人所知,那歹人得信後必加害于她無疑!”
說到此,吳
熱淚潸潸,痛不慾生。
(潸:讀‘山’,流淚的樣子。)
吳平靜之後,狄公說道:“你瞧,若不將事情顛末言講明白,本縣怎知白蘭已成涸轍之鮒?又如何設法救她
命?現在,你將如何謀害丁將軍一節從實招來!”
吳哀求道:“小生願招認一切,但不是此時此刻。現小生別無他求,惟祈一願,即請老爺開恩格外,速遣差役衙隸將白蘭救出虎穴龍潭。也許亡羊補牢,猶未爲晚。”
狄公聽了,自思言之有理,遂命堂役將吳押回大牢。
狄公轉向丁秀才,說道:“丁禕,吳與白蘭三寶寺相遇一事,純屬案情枝節,與你父
命案自是風馬牛不相及,但今日堂上卻是因此不能再審案犯吳
了。你父
一案,改日再審。”
狄公驚堂木一擊。自離公座,下高臺,退堂進內衙去了。
觀審的閑人魚貫出得大廳,對案情節外生枝議論紛紛。
狄公更畢,命洪參軍喚方正前來見他。馬榮。陶甘進得內衙書齋,于狄公書寒邊板凳上坐了。少頃,方正來到。狄公賜坐,歎道:“方緝捕,今日堂上之事令你震驚,都怪我事前沒將那畫像交于你看。但我又如何知曉此畫像與你長女生死休戚相關?不過,如此一來,你女下落總算有了一點眉目了。”
狄公取了三支令箭在手,對方正道:“你速帶二十名精壯衙卒去三寶寺尋訪白蘭,由馬榮與陶甘爲你引路。憑這三支令箭你等可對東坊一帶鄰裏逐戶搜查,任何人不得違抗!”
狄公將令箭交手馬榮,馬榮接了,納入袖,與方正、陶甘匆匆離去。
侍役獻上茶來,狄公呷了一口,對洪參軍說道:“方緝捕自女兒失蹤之後,于今總算有了一點音信,我亦爲之高興。現在終于明白,吳畫軸上的觀音原來就是畫的白蘭。再一細看,那畫像與方正次女黑蘭其實有不少相似之
,這一點我本該早就看得出來。”
“老爺,惟一看出那畫像象黑蘭的人乃是我們的勇士馬榮!”
狄公淡然一笑道:“如此,馬榮對黑蘭比你我都看得仔細。”說完,臉又
沈下來,慢言道:“方正等人尋到白蘭之時,她是死是活實難預料。照吳
堂上所言,白蘭夜訪三寶寺之時身上穿的白裙實爲睡裝,由此推斷,她就被軟禁在離破廟不遠的地方。那歹人多半是個酒
之徒,一旦獲悉白蘭偷出家門與人密會,心生疑懼。極可能殺人滅口。哪一日白蘭的屍
從一口眢井中拖出也未可知。”
(眢:讀‘鴛’,眢井,幹枯的井。)
洪參軍說道:“不論白蘭命運如何,對我們勘查丁虎命案卻是無濟于事,只怕仍免不了要對吳
重刑拷問。”
狄公對洪參軍最後一句話不置可否,只說道:“有件事引我深思,今日堂上我說及案子與一女子有涉之時,丁、吳二人均是談虎變,丁禕更是顯得有點驚慌失措。後來,丁禕得知此女原是方正之女白蘭,才松了一口氣。如此看來,確有另一女子卷進了丁虎
命案之中,丁禕情詩所贈之人分明即此女子。”
有人輕輕敲門。洪參軍開門一看,原來是黑蘭求見。
黑蘭向狄公道了萬福,說道:“老爺,奴尋家父不著,故唐突來此報禀,望老爺莫怪。”
狄公喜道:“黑蘭,我們正議論丁家之事,你來得正是時候。你且說與我聽,丁秀才可是少在家,常在外?”
黑蘭搖頭不疊,說道:“不!奴婢們何嘗不盼他如此,然他無事則從不出大門一步,整日在家中探頭探腦,東張西望。家奴侍婢倘若玩忽職守或作事有半點差池,他隨時都可查獲。一次,一婢女于午夜時分還見他蹑手蹑足行于回廊之中,行爲甚是詭秘,多半是他要訪查奴婢們是否仍在耍錢嬉戲。”
“今日上午,我突然複訪丁宅,不知丁禕對此有何動靜?作何評說?”
“老爺抵達之時,丁禕正與少夫人在上房清點赙儀,估算一應喪葬開銷。其時奴恰在房中取紙研墨,侍候茶。丁禕得報老爺二訪丁宅,立時喜形于
,對少夫人說道:‘我早說過官府上次初查現場實在敷衍了事,這不是縣令老爺又來複查?我正盼著他來!上次他匆匆忙忙胡亂查了查就走了,只恐明顯的線索也被他忽略過去。’少夫人聽了不以爲然,說他自以爲比縣令高明,未免矜奪自诩,言過其實。丁禕聽後也不理會,急出門迎接老爺去了。”
狄公說道:“黑蘭,你耳聰目明,探得丁家許多真情內幕,我十分感激。現在你無需再去丁宅了。今日下午,我們得悉你大些許指息,你父
已取尋她去了。你先去內宅稍歇,但願你父
帶得喜訊而歸。”
黑蘭從命,拜謝而去。
洪參軍道:“丁秀才並不常夜出,此事看來不無蹊跷。他與那尚不知名姓的女子厮混,總得在某有個秘密情寓才是。”
狄公點頭:“說不定此屬舊情往事,昔日情侶于今早已薄情寡義,分道揚镳。然癡情男女偏有保存信物舊贈之癖,也是常事多不足爲怪。不過,黑蘭交于我之書劄詩稿似近日寫就,不知陶甘從謄下的詩文中尋得些許追查那女子的蛛絲馬迹不曾?”
洪參軍答道:“卻是不曾尋得。不過陶甘辦此差事倒是津津有味,他將詩稿精心抄下,一面抿嘴暗笑不止。”
狄公微微一笑,書案上公文堆中找出陶甘工整謄于公箋之上的抄件,身靠椅背閱讀起來。讀了一會,歎道:“題材千篇一律,機杼也很平常,雖非诘屈聱牙,卻味同嚼蠟,只是表現手法略有不同。可憐丁秀才庫門十載,卻如此風流放蕩,仿佛詩歌非吟風弄月,兒女情長不足爲題。此有五律一首,我念于你聽:
(聱:讀‘鳌’;聱牙:文句別扭,讀不上口。)
繡衾香羅帳,
溫柔富貴鄉。
情癡無章典.
心醉忘綱常。
月圓成鸾鳳,
花好配鴛鴦。
心曲訴深閨,
肝膽照愁腸。”
狄公將詩稿擲于書案之上,說道:“這首詩除韻腳、對仗尚有點象首律詩外,實無一可取之,虧得丁秀才有此閑情逸致,寫得這等閨閣香豔之詩,好不無聊!”
狄公搖頭,下了面慢慢捋起了又長又黑的美髯。
突然,狄公一驚,複揀起詩稿,又仔細閱讀起來。
洪參軍見狀,知主人有所發現,忙站起立于狄公身後觀看。
狄公以拳擊桌,命道:“快將丁宅管家的供詞取來一閱!”
洪參軍將存放丁虎案卷的皮箱從檔房中搬來,從中取出公文一卷。狄公接過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放入箱中,離座踱起步來。
良久,狄公停下腳步,歎道:“人一旦墮入情網,便忘乎所以,不能自拔,什麼壞事蠢事都能做將出來:現在,丁虎之案我心中已有一半數了,好一個傷風敗俗、喪心病狂的凶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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