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來自空洞的恐怖上一小節]法將它建成一個空洞,便只好以現實的材料來苟且。從這個意義上說,活著,挖掘,都是權宜之計。它只能用這權宜之計來向那未知的永恒挺進;從這個意義上說,它也是摒棄死亡的,因爲死亡是過程的終止,是通向完美之路的努力的放棄。它所關心的,全是生命本身;它對彼岸的事不感興趣,只願在生的掙紮中驗死亡,而不是被動地實現死亡。
我們也許要問,讓那空洞留在精神的領域裏不是更好嗎?既然無論造出什麼樣的洞都不能滿意,既然總在絕望中鄙棄自己,爲什麼還要動手來進行這龐大、複雜而又沒有任何益的工作呢?雖說挖地洞是爲了消除來自內心的恐怖,可是還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去做到這一點啊。在挖洞造洞的行爲裏面,一定有種隱秘的興趣,這種興趣就是它力量的源泉,致使它能夠將這又痛苦又誘惑的工作持續下去。從一開始它就告訴我們,它並不是出于害怕才造洞。我們看過它的洞內設備和它的勞動之後,可以推測出它造洞是爲了表達內心的理想,而交流的對象只能是外部世界——它的興趣的對象。所以不管自己是否承認,從一開始造洞的行爲就有與外界交流的企圖包含在內。它竭力使自己相信,地洞是藏身之
,絕對容不了任何人進入;而我們則看到在它那些自相矛盾的行爲中,在它的潛意識裏,它實際上是盼望著某個具有非同尋常的本領的家夥闖入的。不然爲什麼要留下那個假洞呢?不然爲什麼會有造洞一舉呢?造洞就意味著在身後留下它,肉
總有一天會消失,地洞卻不會那麼快地消失。留給誰看?當然是留給外界來發現。然而外界是不會懂得洞的奧妙的;這奧妙來自它那深造的、無法言說的內心;雙手表達出來的還不及內心的十分之一,所有的銷毀、再造、修改等全是出自內部的那個模式的要求。盡管這一切,我們仍然要說,它對外界肯定不是完全不抱希望的,它對外界是一種十分矛盾的心情。這一絲現實中的希望維系了它終生的興趣和努力。
真是奇怪的小動物啊!它那曲折暗的內心蘊藏了如此大的熱力,將一個不可實現的妄想用了一生的時間來追求,來表達,而表達的形式竟然是通過封閉與隔離來
現。確實,任何外界都不可能完全重溫它當初的夢,因爲他者的夢是無法重溫的,因爲所有的幻想都是一次
的。但是領略了它修建地洞的激情以及支配這激情的精神之後,我們難道不會産生一些另外的幻想,另外的夢境嗎?我們的夢境難道不會在某個特定的點上與它的夢境接壤嗎?
與外界的隔絕是源于對外界的過分興趣,是爲了把整個世界,歸根結底是爲了把自身的存在弄個落石出;不僅要弄個
落石出,還想把這一切告訴外界,心裏又最怕外界誤解。將這樣一種看法安到這頭羞怯的小動物身上似乎有點牽強,然而卻是事實,被它的表白所遮蔽了的事實。不然也就不會有這一大篇表白了。我們從它晖哩咦咦的表白中可以看出,這是一頭很愛表現自己的小動物。那種對擁有的慾望,那種獨占的沖動,都是先前在外界時愛表現
格的延續。如果有一天表現慾消失了,地洞也就不會再營造下去。不可否認,在營造中那種根深蒂固的懷疑時常導致它産生毀滅自己的創造物的沖動,又由于對創造物極端的不滿意,就更害怕外界看見它,只願獨自一個來欣賞。而創造物一旦存在就成了對象,而它自己就變成了外界,所以這種欣賞仍然是一種與外界交流行爲的折射。地洞,不論它多麼隱蔽和巧妙,終究是會被外界發現的,這一定曾是它隱秘的希望。這種希望不斷活躍在黑暗深
的它的腦海中,使思想不至于僵死,使肢
不至于頹廢,也使暗無天日的封閉
所可以在想象中與廣大的外面世界相聯。
我們還從它對自己的工作的那種苛刻的眼光,時不時感到外界對它的影響的痕迹。也許它的衡量標准是先驗的,然而不知不覺地總是有交流對象的隱形存在,躲也躲不開。例如它對于早期建造的那座迷宮的評價說到,它認爲迷宮有它的妙不可言之,但從今天的眼光來看卻十分幼稚,所以也無法按原來思路加以改建;因爲自我意識日益加強的它,在今天的情況下去重建迷宮就等于將整個世界的注意力都引到它身上來,這是它所承受不7的。可見在它的一切工作中,總是有一個抽象的旁觀者存在;這個旁觀者嚴格地審查它的工作,敦促它,有時肯定有時否定它;它就在旁觀者的監督之下漸漸地成熟起來。與此同時,它又強調說,外界絕對不能懂得地洞的奧妙。那麼那個旁觀者,那個高高在上的上帝似的人物究竟是誰呢?只能說這樣一種古怪的交流仍然與現實有關。而它在這種矛盾的交流關系中是非常積極的——不斷地表白,不斷地敞開,不隱瞞任何東西,將一切都說得既淺顯又明白。當然理解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具有那種不凡的本領沖破封閉,進入它苦心經營的地洞參觀。
建造地洞的目的似乎是消極的——爲了躲避和防禦從未謀面的敵人。它在地洞裏的那些工作也似乎是被動的——總是由于某種威脅而采取行動,或在危險的逼迫下草草應付;從來也不曾從容不迫地按自己的意願完成過一項工程;敵人的威脅一刻都不曾放過它。究竟誰在危脅它呢?這神秘的敵人爲什麼一次都沒有見過面呢?一次都沒有見過面的敵人到底算不算敵人呢?爲了並不確定的敵人建造防禦的地洞究竟是一種消極還是積極的行動呢?
如果我們進入這頭小動物的思維軌道,我們就會領略到它的思維是多麼地活躍和積極,想象是如何地層出不窮。它那種無止境的對于危險的想象時常使得我們要停下來質疑:它是不是在進行一種推理的e娛?那翻過來複過去的勞動難道不是它頭腦裏推理的表現嗎?那無不在的“曲曲”噪音,那幾乎使它喪失理智的不和諧音,總使我們聯想到理
那無法征服的對立面,那種時刻要致它于死地同時又賦予它無窮活力的深刻疑慮。地洞裝置實際上就是實現精神裝置的一次努力的
現,它的一切完美與缺陷便是精神本身的完美與缺陷。無論
作者付出什麼樣的努力,也不能解決那些永恒的矛盾。敵人是什麼?危險是什麼?它們就是它頭腦裏的蛀蟲,那種先驗的對于虛空的恐懼,只要思維不停止,精神不枯竭,敵人就總在那裏聚集力量,發動新一輪的攻擊。而它,詭計多端,精于營造的家夥,總想得出新的辦法來對付即將降;臨的災難;五花八門的計劃從它那小腦袋裏源源不斷地流出;在這方面它是一個無可比擬的傑出天才。精神世界確實無法搬到地上來,只能在營造中一次又一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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