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靈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靈魂開竅時的風景上一小節]。看得出通過船上事件的考驗，舅舅已經對卡爾非常滿意了。他對船長說，有了這麼一個外甥他就“知足了”。然而舅舅模棱兩可的態度卻使輕信的卡爾也對他生出了疑窦。卡爾不能理解他。實際上，卡爾不理解所有的人，只是舅舅在所有的人當中恰好是他的監護人。他害怕，傷感，懷念；他不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現在又是怎麼了，以後還會遇到什麼。所以他在離開那條船時大哭起來，既懵裏懵懂，又似乎有某種預感。舅舅當然知道他哭什麼，他動了恻隱之心，摟緊他，撫摩他，同他依偎著走下船。可是後來在小艇上，當卡爾打量他時，他卻又避開卡爾的目光。也許他認爲溫情對于外甥沒好
吧。
從舅舅的一系列舉動可以看出，美
精神也並不是一味的冷酷和專橫，而是內部包含著深深的矛盾，這矛盾使它的
現成爲一系列猶豫的結果。舅舅要卡爾學習美精神就是要他學習做一個有堅強理
的人；而這理是怎麼回事，要靠卡爾自己去琢磨。
一、內面的風景
從古老的故鄉乘海輪來到美，卡爾實際上是在經曆一種由外部向內部進入的旅行。雖然他自己一點都不自覺，但他看見的全是奇異的、不能理解的現象。住在舅舅那高高的鐵屋子裏看到的美，非常類似于靈魂深的景
。人可以看見混亂，看見喧囂，看見力的躁動；也可以看見一束巨大的光線將這一大團混亂握住和滲透，那光線就是人的不可動搖的理。不過美絕非僅僅只有理，它的慾望也是十分可怕的。這慾望在今後的日子裏將要使得從彬彬有禮的文明社會來到此地的卡爾大開眼界。舅舅將卡爾最初的這種觀察稱之爲“分娩”，勸他不要在觀看中消磨了時間。因爲這一切是卡爾以後都要
身經曆到的，霧裏看花只會把人弄糊塗；也因爲卡爾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必須全力以赴來爲今後的真正生活作准備。不久卡爾就發現，人住在鐵屋子裏也同樣可以擁有音樂。而這音樂，居然可以讓人在一瞬間忘記鐵的理的扼製。
富家子弟馬克出現了，他在卡爾眼前展現了狂放不羁的。粗野的人類慾望；那是一種席卷一切的力，然而馬克多麼優美地運用著它！這使人不由得要深思：美是如何控製它的慾望的，又是如何將它的慾望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呢？將它同衰老的歐洲相比，年輕的卡爾只有口呆目瞪。舅舅在對卡爾實施了鐵的限製之後，又叫他去向馬克學習馬術，其用意就在這裏。這是精神放逐前的演習，在那種生氣勃勃的慾望
練中，卡爾一定受到了深深的感染。現在我們明白美理精神是從何而來的了；後來卡爾終于又參觀了舅舅那沸騰著生命力的商行，對這一點我們就更清楚了。美一原始的慾望十鐵的理。現在可以說，卡爾從世俗（歐洲）中剝離出來，是進入了他的理想王了，是無意的闖入也是著意的進入。試想彬彬有禮的歐洲又如何容得了卡爾這種膽大妄爲之徒？他留在家鄉只有死路一條。
人在看到有可能成爲自己的靈魂的那些風景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人在解釋這些風景時則往往得出錯誤的結論，因爲人衡量的尺度永遠是從外部拿來的。這就是舅舅爲什麼總是警告卡爾不要對事物下結論的原因，也是他在每一件事情上猶豫不決的根源。無論他爲卡爾安排什麼，都很難確定這種安排是否符合卡爾的本，因爲那本是一個矛盾，標准無法固定。此外，他之所以猶豫，也是爲了觸發卡爾自身的沖動，讓他憑慾望作出自己的選擇。卡爾在流
生涯開始前的這段日子裏，在高明的教師舅舅的引導之下，開始了從感上對精神本質把握的過程，也就是由一個無法無天的頑童變爲一個自覺戴上枷鎖的人的過程。他的眼睛所看到的，暫時還沒變成他自身所擁有的。因爲內部矛盾還在初級階段，尚未徹底展開。但他特殊的眼睛確實使他看到了那道理之光。在他今後的生涯中，那束巨大的光線會一直伴隨他。
爲使卡爾進入這種內面的風景，舅舅的啓發別具一格。他用他的猶豫來刺激卡爾。從表面看，他似乎是主張強有力的節製，容不得任何放任，其實他又是最懂得情感放任的妙的。不然他爲什麼讓卡爾在鐵屋裏彈琴，朗領深奧的詩歌，還讓卡爾領略馬克騎馬的瘋狂派頭？他是要告訴他：慾望有多高，理就有多強。這種不可思議的奇妙統一就是美精神的境界，也是卡爾今後要達到的精神境界。現在一切都已就緒，卡爾清晰的判斷力將會很好地駕禦他那不安分的慾望，讓他順利地開始精神流的曆程了。
二、理的“缺陷”
渾身散發出理氣息的舅舅其實並不信任理，這一點從很多迹象上透辟出來。他反對卡爾觀察周圍這個世界，也反對卡爾下判斷；他自己也很少作判斷，不如說他總在等待。他等什麼呢？舅舅討厭寫字臺上的高級裝置，那種製作科學的、能夠將文件隨意分類的神奇裝置。這一點又同他那刻板、冷靜、科學的頭腦相矛盾。莫非他對科學與理一貫持懷疑態度？莫非他認爲對事物所作的任何人爲的區分全是靠不住的？他相信什麼呢？也許他暗地裏相信音樂與詩歌？也許他讓卡爾彈鋼琴和朗頌詩就是在對他進行非理教育？還有讓卡爾去觀看馬克的騎術表演，這又作何解釋呢？但是舅舅對卡爾定下的規則卻是不可動搖的，他總在訓練卡爾的理，他要求卡爾盡快地掌握英語，以便融入這個新世界。
舅舅在對待卡爾應邀去郊外做客這件事上的態度簡直莫名其妙。他一會兒要他別去，一會兒要他去，出爾反爾，最後又不了了之，沒有表態，使得做決定成了卡爾自己的事。其實舅舅的不表態就是一種最爲嚴肅的表態，因爲在這件事情上理應該退位，讓位于人的沖動了。時機已經成熟，轉變的關頭到了。讀到此就會明白舅舅先前一直在等什麼了，也會明白他爲什麼總不信任理的判斷了。在理王內的這個參議員，一直受到與理抗衡的那
力量的深深困擾，他也深深懂得平衡這兩種相等的力的藝術；他在進行走鋼絲的演出，卡爾是他訓練的演員；他決心將這種高級藝術的秘密教給卡爾，他相信這個年輕人不會讓他失望。卡爾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實際上卻又是遵循命運邏輯地離開了舅舅的家。理退位了，但又沒有真的退位，只是換了一副面孔重又登場；慾望暫時戰勝了，可惜這種戰勝又是慘痛的潰敗。
由此可見，理王絕非純理，也許同時又可以稱美爲非理王。因爲較之卡爾家鄉那種未能充分成熟即已衰老的人來說，這裏可稱得上是慾望沸騰，勢不可擋。只要看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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