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老子他說第20章上一小節]呢?“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熙熙”二字,並不見得是好事,單就文字解釋,是很太平、自然、舒適、自在,看起來很好的樣子。所以許多人的名字都取個“熙”字,如清朝皇帝“康熙”。
然而,“熙”字是好而不好,吉中有凶。司馬遷《史記》上提到:“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天下熙熙,皆爲利來。”我們看這個世上,每個人外表看來好像沒怎樣,平平安安活著,其實內心卻有諸多痛苦,一生忙忙碌碌,爲了生活爭名奪利,一天混過一天,莫名其妙地活下去,這真的很快樂、很滿足嗎?老子指出一般人這樣生活,自認“如享太牢,如登春臺。”好像人活著,天天都上舞廳,天天都坐在觀光飯店頂樓的旋轉廳裏,高高興興地吃牛排大餐;又好像春天到了,到郊外登高,到遊山玩
,頗爲惬意。牢是牛,古代祭禮以牛作大祭的犧牲。
老子對人生的看法,不像其他宗教的態度,認爲全是苦的;人生也有快樂的一面,但是這快樂的一面,卻暗藏隱憂,並不那麼單純。因此,老子提醒修道者,別于衆人,應該“我獨泊兮其未兆”,要如一潭清,微波不興,澄澈到底。應該“如嬰兒之未孩”,平常心境,保持得像初生嬰兒般的純潔天真。老子一再提到,我們人修道至相當程度後,不但是返老還童,甚至整個人的筋骨、肌肉、觀念、態度等等,都恢複到“
娃兒”的狀態(大陸的湖北、四川地區,稱呼還在吃
的嬰兒爲“
娃兒”)。一個人若能時時擁有這種心境,那就對了。這和上面講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的道理是一樣的。
還有,下面一句話也是修道人的寫照。“囗囗兮若無所歸,衆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囗囗”,如同孔子在《易經》上說的“確然而不可拔”,自己站在那裏,頂天立地,如一座高山,不可動搖。“無所歸”,也就是孔子所言,“君子不器”,不自歸于任何典型。你說他是個道人,卻又什麼都不像,無法將他歸于某一種範圍,加以界定。而“衆人皆有余”,世上的人,都認爲自己了不起,拼命追求,什麼都想占有;而我什麼都不要,“遺世而獨立”,好像世界上的人,都忘了我一樣。
這種風範,做起來還真不易。辛稼軒有兩句詞說:“須知忘世真容易,慾世相忘卻大難。”自己要將這個社會遺忘,還算容易,但要社會把你輕易地忘掉,那可不簡單。“人怕出名,豬怕肥”,尤其在社會上有了一點名氣的人,更難做到。到時你想遠離這個社會,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這倒好辦,因爲只要你真看得開,放得下便可。但是,你一躲到深山野地去,有許多人還是會千方百計找你出來,說你有道啊,要你幹這幹那,絕不放過你。這就是“慾世相忘卻大難”了。所以老子最後只好騎著那匹青牛,悄悄逃出函谷關去了。
《老子》這第二十章,實際上全部在闡述前面他所說“和其光,同其塵”的道理。我們研究古文典籍,大可不必另外從別引經據典,大作文章,只要以原書各節內容互相對照诠釋,便可尋出其原本含意。老子亦是如此,他的每一個觀念,在本文中自有他的注解。
因此,老子又說:“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愚”,並非真笨,而是故意示現的。“沌沌”,不是糊塗,而是如彙流,隨世而轉,但自己內心清清楚楚。有些人學道家學壞了,故意裝糊塗,卻走了樣,弄巧成拙,反而壞事。所以,這種外昏內明的功夫,不是隨便裝瘋賣傻便是有道的。一個修道有相當
悟的人,他可以不出差錯地做到:“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獵兮其若海,飓兮若無止。”“昭昭”,就是高明得很,什麼事都很靈光的樣子。一般俗人都想這麼高人一等。相對地,“我獨昏昏”,修道人不以爲聰明才智高人一等,給人看起來,反是平凡庸陋,毫無出奇之
。“我獨昏昏”。同時也說明了修道人的行爲雖是入世,但心境是出世的,不斤斤計較個人利益,因此給別人看成傻子。
並且,“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普通人對任何小事都很精明,事事精打細算,但是我倒是“悶悶”笨笨的,外表“和光同塵”,混混饨饨,而內心清明灑,遺世獨立。你們要聰明,就讓你們去聰明,你們到
吹毛求疵,斤斤計較,但我倒是無所謂,視而不見。
再者,一個修道人的襟也要“據兮其苦海”,像大海一樣,寬闊無際,容納一切細流,容納一切塵垢。儒道兩家都一樣,要人
襟寬大,包容一切。這就得學習“淡泊明志,甯靜致遠”的修養,然後自己的精神思想才能從種種拘限中超越出來。
“囗兮若無止”,這種境界,要自己住在高山上,方能有所會。“囗”,不是臺風,而是高雅的清風,如空中大氣清遠徐吹。這很難用其他字眼來形容,“天風朗朗”,或者堪作相似的形容。尤其身
高山夜靜時分,一點風都沒有,但聽起來又有風的聲音,像金石之聲;尤其在極其甯靜的心境中聽來,在那高遠的太空裏,好像有無比美妙的音樂,虛無飄渺,人間樂曲所不能及。此即莊子所講的“天籁”之音,沒有到達這個境界,是
會不出的。
如此,俗人有俗人的生活目的,道人有道人的生命情調。“衆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一般人對人生都“有以”,都有目的,或求升官發財,或求長命百歲。而以道家來講,人生是沒有目的的,亦就是佛家所說“隨緣而遇”;以及儒家所說“隨遇而安”的看法。但是老子更進一步,隨緣而遇還不夠,還要“頑且鄙”。“頑”,是非常有個,永遠堅持不變。“鄙”,就更難做到了,所有的言行舉止,非常給人看不起,糟糕透了。譬如,民間流傳已久的《濟公傳》,其中主角濟公和尚,他時常弄些狗肉吃吃,找點燒酒喝喝,瘋瘋癫癫,冥頑不靈,人們都瞧他不起。你說他是瘋于嗎?他又好像清楚得很,你說他十三點,有些事卻又正經八百。一下由這廟趱過來,一下被那廟趱過去,個個廟子都不歡迎他住。“鄙”到這等地步,他卻是最解
、最不受限製的人。這一點,一般凡夫是難以理解的。
如此“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這種世態度,雖然和衆人不同,卻不是標新立異,驚世駭俗。這乃因爲自己“貴食母”,“母”字代表生我者,也就是後世禅宗說的“生從哪裏來,死向何
去”的生命本來。“貴食母”意即死守善道,而還我本來面目,永遠回歸到生母的懷抱——道的境界中去。
本章老子所提出來的世態度,我們假使拿來和《論語》的《鄉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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