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爲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講到這裏,《老子》一書的文章編排又不同了,由講“道”而一轉到由
起“用”的因應。大家須知,道家的思想在可以出世亦能入世之間,有“
”有“用”。只主道
,光修道,而鄙棄用,那是不對的。只出世而不能入世,固然不對。只講用,而不講
,亦落在另外一邊,亦是錯誤。
老莊與孔孟之道,都從《易經》的同一淵源而來,老子每舉事例,即正反兩面都說到,這就是“一一陽之謂道”的作用。所以我們說,老祖宗留下來的《易經》,是哲學中的哲學,經典中的經典。它認爲一
都含兩面,兩兩分化,便成多面。有人說,《易經》真是了不起啊!與黑格爾的辯證法一樣啊!這種論調真是笑話!我經常有一個比喻:你看到一個祖父與孫子走在一道,你硬要說,你這個祖父了不起,你長得與你孫子一樣啊!講《易經》與黑格爾的辯證法一樣,等于說,你的祖父了不起,居然和孫子一模一樣。哪有這個道理。黑格爾的辯證法,只是正、反、合三段論法,而《易經》不只是三段論法,《易經》的辯證是八段乃至十段觀象。因爲,大家沒有學過“卦”的道理,每一個卦的錯綜複雜,真是八面玲珑,都有八面的看法,最深點來講,且有十面的看法。假若任何理論只是正、反、合,肯定、否定,矛盾統一,那麼,也可說永遠只有否定,也可以說永遠都是肯定羅!此其所以一變再變,而形成“誤盡蒼生是此言”了!由這個道理,我們一再說明老莊的思想與孔孟的學說,都是由《易》理而來,以便明白中
文化源遠流長的所自來。
例如:“曲則全”這一原則,也不是老子所獨創的,《易經》中早就有了。尤其在孔子《系辭傳》中述說《易》理,對這個原則說得更徹底,孔子在《系辭傳》上也說“曲成萬物而不遺”。因爲我們老祖宗早就曉得這個宇宙都是曲線的,是圓周形的,圓周便非直線所構成。在這物理世界,沒有一樣事物是直線的,都是圓的,圓即是直的。所謂直,是我們把圓切斷拉開,硬叫它直,所以說宇宙萬物,都是曲線的,故曰“曲成萬物”。譬如我們人的生命——身,道家形容它是一個小天地,人
與天地宇宙的變化法則是一樣的,氣象的變化,和太陽月亮互相變化的關連,完全一樣。例如道家有一本書,叫做《太上
符經》。有人說它是老子的老子所著,老子的老子的
那個老太太叫做“太上”,這當然是說笑話。《
符經》上說:“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你要深切觀察到這個天地的自然法則,把握住天地運行的原理,那麼,修道的功夫方法,都可信手得來,完全清楚不過了。上古文化,就用那麼簡單的兩句話,包括說明人身便是一個小天地。
現在,爲了了解“曲則全”這句話,把問題扯開了。
老子把我們老祖宗傳統文化的原則抓住,指出做人世與自利利人之道——“曲則全”。爲人
事,善于運用巧妙的曲線只此一轉,便事事大吉了。換言之,做人要講藝術,便要講究曲線的美。罵人當然是壞事。例如說:“你這個混蛋!”對方一定受不了,但你能一轉而運用藝術,你我都同此一罵,改改口氣說:“不可以亂搞,做錯了我們都變成豆腐渣的腦袋,都會被人罵成混蛋!”那麼他雖然不高興,但心裏還是接受了你的警告。若說:“你這個混蛋,非如此才對。”這就不懂“曲則全”的道理了,所以,善于言詞的人,講話只要有此一轉就圓滿了,既可達到目的,又能彼此無事。若直來直往,有時是行不通的。不過曲線當中,當然也須具有直道而行的原則,老是轉彎,便會滑倒而成爲大滑頭了。所以,我們固有的民俗文學中,便有:“莫信直中,須防仁不仁”的格言。總之,曲直之間的“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枉則直”。枉是糾正,歪的東西把它矯正過來,就是枉。我們老祖宗早就知道宇宙間的物理法則,沒有一樣東西是直的,直是人爲的、勉強的,因此,便形成“矯枉過正”的成語,矯正太過又變成彎曲了。一件東西太彎左了,稍加糾正一下即可。如果矯正太過,又彎到右邊去了,偏左、偏右,都有差錯。這中間的邏輯哲學,發揮起來就太多,如果把老子在這裏所說的每一句話拉開來講,就扯得很遠了。總之,“枉則直”,究竟是對或不對,還是問題?直,雖然是人爲的、勉強的,但是它能合乎大衆的要求,也就不能不承認“枉則直”了!
本章由講“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一氣呵成的幾句話,看來在文字的氣勢上,非常有力,容易懂。可是它所包涵的哲學道理,可以啓發我們靈智的地方,內涵卻非常的多,可以從各個方面,每個不同的角度來看,此所謂老莊哲學的本身,自有一個原則。比如孔孟之道,講仁義的觀念,多方運用起來,也能啓發思想與靈智,亦同樣是有多角的。上次我們提過,宇宙的法則是圓的,走曲線的,絕對沒有直的,人世間有直的路,是人爲把它加工切斷拉直的。因此美學與藝術,大多注重自然的,曲線的美。現在爲了說明在人事應用上曲線的藝術,由記憶所及,臨時找出一些資料,作一說明。但是,這點資料並不足以用來完全解釋老子“曲則全”的原意,也只是在做人
世上,大概是有用的。雖不足爲常經常法,但可以做爲變通的參考。所以只是舉出曆史的事實,來說明這個原則,對大家或許有所幫助,但也很容易産生流弊,苟非其人,即易著魔。希望要切實記住,要基于最高的道德,偶一爲之,不可用作爲人
世的手段。此外,還可用很多的資料來說明,那有待于各人自己的啓發。例如前面已經說過罵人的藝術,“曲則全”的原則,轉一個彎,大家心平氣和,彼此相安無事。莫名其妙地罵人,那是屬于粗暴的行爲,反而會憤事。


曆史上“曲則全”的例子很多,比如堯舜傳位。堯的兒子叫丹朱(他雖是皇帝的兒子,那時候還沒有太子的名稱),所謂丹朱不肖,大不如他的父,其實也沒有大壞
,只是頑皮。堯用盡了種種辦法教導他,始終不太成材。一個世家公子,有錢、有地位、有勢力,在教育立場上看,有他先天
的優越,同時也有先天
的難以受教的缺失。據說,堯爲這個兒子,發明了圍棋(我們現在玩的圍棋,便是堯所發明的),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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