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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第8章

第4小節
阿來作品

  [續塵埃落定第8章上一小節]就是妖精!”

  我說:“是茸貢將來的女土司!”

  拉雪巴土司臉上又一次現出驚愕的神情。

  我用鞭子柄在她柔軟的腰上捅了一下:“塔娜,見過拉雪巴土司。”

  塔娜正在笑著,這時,一下就叫自己的笑聲咬住了,打了一個嗝,很響亮像是一聲應答:“呢!”

  拉雪巴土司對著我的耳朵說:“告訴我,她是仙女還是妖精?”

  大家在帳篷裏層層疊疊的地毯上坐下來,我才對拉雪巴土司說:“她不是仙女也不是妖精,塔娜是我的未婚妻。”

  拉雪巴土司又笑了:“你有當土司的命咧,麥其家沒有位子,茸貢家給你騰了出來。”

  我也笑了,說:“可是,塔娜說,你的人馬快把她將來的領地全占領了。將來我到什麼地方去,到拉雪巴去當土司嗎?”

  拉雪巴土司懂了,茸貢家的土地、百姓是大大的一塊肥肉,他已經把好大一塊都咬在口中了,現在卻不得不松開牙齒,吐出來。我笑著對他說:“你夠胖了,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要炸開了。”

  他的眼圈紅了,點了點頭,說:“好吧,我下令退兵就是了。”

  看看現在的我吧,自從開辟並掌握了市場,說話多有分量。拉雪巴還說:“我做出了這麼重大的承諾,我們還是喝一碗酒吧。”

  我說:“不了,就一碗茶。”

  喝茶時,拉雪巴土司對塔娜說:“知道最大的贏家是誰嗎?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

  我想說什麼,但一口熱茶正在嘴裏,等把茶吞下去,又什麼也不想說了。

  從帳篷裏出來,塔娜竟然問我:“那個胖子真正是拉雪巴土司嗎?”

  我放聲大笑,並在馬屁gu上狠狠抽了一鞭。馬馱著我向一座小山崗沖去。我這匹馬只要你一抽它,它就往高chu沖。這很有意思。據我所知,還沒有馬匹一定要這樣。它一直沖到曠野中央最高的小山崗上才停下。現在,河流、曠野、我在曠野上開辟出來的邊境市場,都盡收在眼底了。塔娜的坐騎也是一匹好馬,跟在我後面沖上了山崗。和風送來了她的笑聲,咯咯,咯哈哈,早春時節,將要産蛋的斑塢在草叢裏就是這樣啼叫的。

  她的笑聲是快樂的笑聲。

  這證明,我能給心愛的女人帶來快樂。

  她騎在馬上笑著向我沖過來了。鞭梢上的紅纓在空中旋舞。我沖著她大叫:“你是真正的茸貢女土司嗎?”

  塔娜大笑,叫道:“我不是!”

  她大叫著,向我沖過來,我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向著另一匹馬背上的她撲了過去。她發出一聲能鑽進人骨髓的尖叫。馬從我們兩個的下面沖出去了。塔娜的手抱住了我。有一陣子,我們兩個在空中飛起來了。然後,才開始下落。下落的速度並不太快,至少我還來得及在空中轉一個身,讓自己先摔在地。然後,才是我的美麗的塔娜。下落的時候,我還看得見她眼睛和牙齒在閃光。

  老天爺,夏天的草地是多麼柔軟呀!

  剛一落地,我們的嘴chun就貼在了一起。這回,我們都想接吻了。我閉上眼睛,感到兩張嘴chun間,呵護著一團灼熱而明亮的火焰。這團火把我們兩個都燒得滾燙,呻吟起來。

  有一陣子,我們兩個分開了,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中的白雲。

  塔娜喃喃地說:“我本來不愛你,但沖上山崗時,看著你的背影,又一下就愛上了。”

  她又來吻我了。

  我躺在清風吹拂的小山崗上,望著雲團洶湧的天空,好像是落在大海的旋渦裏了。

  我告訴塔娜自己有多麼愛她。

  她用鹿茸花綢布一樣的黃se花瓣蓋住了我的眼睛,說:“沒有人看見我而不愛上我。”

  “我只不過是個傻子。”

  “天下有你這樣的傻子嗎?我害怕,你是個怪人,我害怕。”

  

33.世仇

  饑荒還沒有結束。

  雖然土司們大多認爲自己的領地就在世界中央,認爲世界中央的領地是受上天特別眷顧的地方,但還是和沒有土司的地方一樣多災多難:shui火刀兵,瘟疫饑荒。一樣都躲不過去,一樣也不能幸免。鬧到現在,連沒有天災的年頭也有饑荒了。看來,土司們的領地是叫個什麼力量給推到世界邊上了。

  百姓們認爲,一到秋天,饑荒就會過去。

  但那是依照過去的經驗。過去,一到秋天,地裏就會有果腹的東西下來:玉米、麥子、洋芋、蠶豆和豌豆。沒有餓死在春天和夏天的人,就不用cao心自己的小命了。但現在的問題是,大多數土司的大多數土地上,沒有莊稼可以收獲,而是一望無際茂盛的罂粟迎風起舞。有些土司,比如拉雪巴吧,猛然醒來,把正在出苗的罂粟毀了,雖然季節已過,只補種了些平時作飼料的蔓著和各種豆子,卻有了一份實實在在的,使其治下百姓心安的收獲。

  我問拉雪巴土司,傳說當初鏟除煙苗時,他流了淚shui是不是真的。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說,當初他鏟煙苗時,別的土司都笑話他,現在,guo民政府正在抗日,也正在禁煙,該他們對著越發濫殘的鴉片哭鼻子了。

  麥其家又迎來一個豐收年,玉米、麥子在曬場上堆積如山。

  麥其家的百姓有福了。麥其家的百姓不知道這麼好的運氣是從哪裏來的。看看天空,還是以前那樣藍著。看看流shui,還是以前那樣,顧著越來越開闊的山谷,翻卷著lang花,直奔東南方向。

  我有點想家了。我在這裏沒什麼事做。有什麼事情,管家便一手做了。管家做不過來,桑吉卓瑪便成了他的好幫手。管家對我說:“桑吉卓瑪是個能幹的女人。”

  我說:“你是個能幹的人,當然,你是男人。”

  不多久,他又來對我說:“桑吉卓瑪是個好人。”

  我說:“你也是好人。”

  他是暗示想跟桑吉卓瑪睡覺。他當然想跟廚娘卓瑪睡覺,卓瑪離開銀匠丈夫太久了,也想跟他睡覺。我注意觀察了一下,卓瑪不像剛來時那麼想她的銀匠了。管家對我說:“我有些老了,tui腳不方便了。”好像他本不是跛子,在此之前,他的tui腳是方便的一樣。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說:“找一個幫手吧。”

  “我找了一個。”他說。

  “告訴她好好于。”我說。

  管家把桑吉卓瑪提升成他的助手。跛子在當了二十多年管家後,真正擺開了管家的派頭。他用銀鏈子把個大大的琺琅鼻煙壺挂在脖子上。在腦子裏沒主高出來之前,他要來一小撮鼻煙,對下人們發出指令後,他也要來一小撮鼻煙。吸了鼻煙的他,訂著響亮的噴嚏,臉上紅光閃閃,特別像一個管家。我把這話說給他聽了。在我說話時,他把煙壺細細的瓶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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