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行刑人爾依惡夢衣裳上一小節]太口那裏。爾依非常清楚那致命的一刀該從哪裏下去,但那尖刀還是想要把
服挑開,不知道是要把地方找得更准一點還是想看看貴婦人的
脯和一般人有什麼不同。這樣,行刑人失去了實現他一生裏唯一一次爲受刑人犧牲的機會。對面山上的樹叢裏一聲槍響。爾依看到女人的臉一下炸開。血肉飛濺起來的一瞬間,就像是罂粟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猛然開放。槍聲在空蕩蕩的山谷裏回蕩一陣才慢慢消失。而女人的臉已經不複存在。她的丈夫叫她免受了更多痛苦和侮辱。有好一陣子,爾依呆呆地站在那裏,等待第二聲槍響。突然,槍聲響起,不是一槍,而是像風暴一樣刮了起來。行刑人想,死,我要死,我要死了。卻沒有子彈打在自己身上,叫自己腦袋開花。他這才聽出來,是自己這一方對暗算了太太的家夥們開槍了。爾依這才爬到了樹叢裏,兩只手抖得像兩只相互調情的鳥的翅膀。拿著刀的那只把沒有刀的那只劃傷了。在密集的槍聲裏,他看著血滴在草上。槍聲停下時,血已經凝固了。
晚上,風吹動著森林,帳篷就像在中漂浮。
行刑人夢見了太太長裙下的膝蓋。白皙,光潔,而且漸漸地如在手中,漸漸地叫他的手感到了溫暖。先是非常舒服的肉的溫暖,但立即就是又熱又粘的血了。
在兩三條山谷時虛耗了幾個月槍彈,到了罂粟收獲的季節,大家不約而同退兵了。等到鴉片換回來茶,鹽,槍彈,冬天就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雪把那些彼此發動進攻的山口嚴嚴實實地封住了。兄弟戰爭又一次暫時停頓下來。
大片大片的雪從天空深落下來,爾依終于打開鎖,走進了頭一“次上了鎖就沒有開過的房間。看到那些死人留下的
服,他的孤獨感消失了,覺得自己是在一大群人中間。人死了,留在
服裏的東西和在人心頭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那些表情,那些心頭的隱痛,那些必需有的驕傲,都還在
服上面,在上面閃爍不定。人們快死的時候都要穿上最好的
服,這些
服的質地反射著窗外積雪的幽幽光芒。雪停的時候,爾依已經穿上了一件
服走在外面的雪地上了。是這件
服叫他渾身發熱,雪一停他就出去了。他甯願出去也不想把
服
下來。
服叫他覺得除了行刑人還有一個受刑人在,這就又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了——一個行刑人,一個受刑人,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正敞開口吮吸著飛雪的世界多麼廣大。天上下著雪,爾依卻感到自己的臉像火烤著一樣。雪花飄到上面立即就融化了。爾依在雪地裏跌了一跤,他知道那個人是突然一下就死了。不然不會有這樣的一身輕松。這麼一來,他就是個自由自在的獵人了。爾依在這個夜晚,穿著閃閃發光的錦緞
服,口裏吹出了許多種鳥語。
回到家裏,他很快就睡著了。並不知道他的口哨在半夜裏把好多人都驚醒了。醒來的人都看見雪中一個步伐輕盈的幽靈。
第二天,他聽那麼多人在議論一個幽靈,心裏感到十分的快樂。
這個晚上,爾依又穿上了一個狂暴萬分的家夥的服。
服一上身,他就像被誰詛咒過一樣,心中一下就騰起了熊熊的火焰。他跑到廣場上用了大力氣搖晃行刑柱,想把這個東西連根拔起。這也是一個痛快的夜晚,他像熊一樣在廣場上咆哮。但沒有人來理他。土司在這個夜晚有他從哥哥那裏搶過來的女人,困倦得連骨頭裏都充滿了泡沫。何況,對一個幽靈,人又有什麼辦法呢。人總是對付人的挑戰,而對幽靈保持足夠敬畏。白天,爾依又到廣場上來,聽到人們對幽靈的種種議論。使他失望的是,沒有人想到把幽靈和行刑人聯系在一起。人們說,崗格喇嘛逼走了敵手後,就沒有幹過什麼事情,佛法昌盛時,魔鬼是不會如此囂張的。還有人進一步發揮說,是戰爭持續得太久,冤魂大多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是行刑人穿上那些受刑人的
服。爾依找來工具。把昨天晚上搖松動了的行刑柱加固。人們議論時。他忍不住在背後笑了一聲。人們回過頭來,他就大笑起來。本來,他想那些人也會跟著一起哈哈大笑。想不到那些人回過頭來看見是行刑人扶著行刑柱在那裏大笑,臉上都浮出了困惑的表情,爾依沒有適時收住笑聲,弄得那些人臉上的表情由驚愕而變得恐怖。爾依並不想使他們害怕,就從廣場上離開了。風卷動著一些沙子,跑在他的前面。爾依不知不覺就走在了上山的路上。在蕭索的林中行走時,聽到自己腳步嚓嚓作響,感到自己真是一個幽靈。多少輩以來,行刑人其實就像是幽靈的,他們馴服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他們需要的只是與過分的慈悲或仇恨作鬥爭。每一個爾依從小就聽上一個爾依說一個行刑人對世界不要希望過多。每一個爾依都被告知,人們總是在背後叫人談論,大庭廣衆之中,卻要做出好像你不存在的樣子。只是這個爾依因爲一次戰爭,一個有些與衆不同的土司,一兩件比較特別的事情,産生了錯覺。他總是在想,我是和土司一起吃過飯的,我是和大少爺的大太在行刑時交談過的,就覺得他可以和所有人吃飯,覺得自己有資格和所有的人交談。現在,他走在上山的路上,不是要提出疑問,而是要告訴貢布仁欽一個決定。
貢布仁欽在山洞裏燒了一堆很旺的火。
他那一頭長發結成了許多小小的辮子,爾依說,山下在鬧幽靈。貢布仁欽端一碗茶給他,行刑人一口氣喝幹了,說:“你相信有幽靈嗎?”
貢布搖搖頭。他的眼睛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幽靈,也沒有什麼魔鬼,如果有那就是人的別名。
爾依說:“早知道你明白這麼多事情,說什麼我也不會把你的頭割掉。”
貢布仁欽笑了。
爾依又說:“我是一個行刑人,不是醫生,不想給人治傷了。行刑人從來就是像幽靈一樣,幽靈是不會給人治傷的。”
貢布仁欽的眼睛說,我也是一個幽靈。
爾依從懷裏掏出酒來,大喝了一口,趁那熱辣勁還沒有過去,提高了聲音說:“我們做個朋友吧!”
貢布仁欽沒有說話,拿過他的酒壺大喝了一口。喇嘛立即就給嗆住了,把頭埋在裆裏猛烈地咳嗽。他直起腰來時,爾依看到他的眼眶都有些了。行刑人就說:“告訴你個秘密,他們真的看見了,那個幽靈就是我。”爾依講到死人
服給人的奇異感覺時,貢布仁欽示意他等等,從洞裏取來紙筆,這才叫他開講。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記在紙上。貢布仁欽打開一個黃綢包袱,裏面好幾疊紙,示意行刑人裏面有一卷記的是他的事情。這時,天放晴了,一輪圓圓的月亮晃晃蕩蕩挂在天上。從山洞裏望去,月亮上像是有和他們心裏一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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