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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燦爛》第7節

方方作品

  星期天早晨,粞在廚房刷牙時,粞的母qin走過來下意識地望望門口,然後說:粞,我想去你爸單位,叫他們另給他分房子。”

  粞白著牙和嘴chun,問“不叫爸爸住在家裏了?”

  粞的母qin說:“他住在這裏我煩得很。”

  粞用shui在嘴裏咕嘟了幾下,又唿地噴出來,說:那,爸爸也太可憐了。

  粞的母qin不太高興了,母qin說:“那你怎麼就不覺得我可憐呢?只要看見他,我的情緒就壞到了極點,粞,你別忘了,是我養了你二十幾年,而不是他。你該可憐的人是我!”粞想想也是。粞的母qin曾是當年重慶大學的高材生,是粞的父qin的低班同學。粞的母qin被粞的父qin追到手後,便辍學在家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婦女直到解放後,才響應號召出門工作,當了中學教員。粞的父qin不辭而別時粞的母qin才三十歲,拖著三個小小的兒女,艱難地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寶貴的二十幾年歲月。粞那時才兩歲,粞的jiejie一個九歲一個五歲。雖則是如此這般的生活,粞卻記得母qin很少有發愁的時候。母qin閑時除了看看書外,便喜歡解數學題。一旦解出一道難題,便如孩子似地拍手跌腳笑。母qin從不憂心忡忡。母qin總是將屋裏收拾得充滿了溫馨。粞記得小時候兩個jiejie在家時,他總是睡在母qin的腳頭。華和娟則擠在小chuang上。關了燈後,母qin常在這十四平方米的房子裏爲他們講故事。粞很少將故事聽完。他總是在母qin娓娓動聽的聲音中睡著了,他的jiejie華和娟比粞崇拜母qin。粞到底是男孩,興致和愛好和她們都不一樣,而華和娟則連舉止都模仿母qin的。粞常想,雖然沒有父qin,但他仍有一個溫暖無比的家。

  粞的母qin在粞嘩嘩地用涼shui洗臉時說:“我奇怪你吃了他那麼多苦頭倒還這樣地維護他。”

  粞說:“他到底是爸爸呀,ma,你打算怎麼向爸爸開回呢?”

  粞的母qin說:“這還不簡單,就說華和娟要口來了,家裏也住不下。”

  粞說:“這倒是個辦法;”

  粞的母qin說:“華本來也說下個月回家來看看的。”

  粞說:“華最恨爸爸。”

  粞是突然地想起大jie華過去對他父qin的詛咒才說出這句話的。

  粞的母qin說:“你曉得就好。”

  很難說華對父qin的仇恨是母qin灌輸緒她的還是她自己生長出來的。父qin離家時,華已經九歲了。華自己曾解釋說,她的恨不光是爲父qin的出走,而是因爲父qin從來不愛自己的孩子。華說:“你以爲爸爸不走我就會喜歡他嗎?不,一個愛自己愛得勝過愛自己孩子的人,不論怎樣都是得不到孩子對他的感情的。”華說:“如果爸爸有一塊錢,他肯定是拿了這塊錢爲自己買吃的。如果有兩塊錢,他會自己買一塊伍毛錢的東西自己吃,另伍毛錢才會想到妻子和孩子。”

  粞對華所說的一切還是相信的。父qin自私是無疑的,否則他不會在自己倒黴時一走了之,不僅抛下妻子兒女且攜走了家裏所有的錢。如此,父qin並不覺得自己有愧于這個家,相反卻言之鑿鑿地認爲自己幹得有理。華說:“你大小了,粞。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們過的什麼日子。”

  粞想何必要知道以前的呢,但是以後你們的日子又是怎麼樣我還不清楚嗎?粞覺得如果從父qin對他的兒女一生的影響上來說,恨父qin便是一件十分容易理解的事,尤其華和娟。

  照粞的母qin的意思,這一生再辛苦,也要將三個孩子培養上大學。但母qin的願望面對文化大革命只是一個美麗的幻想而已。華高中畢業娟初中畢業,兩人便結伴一起下了鄉。華和娟的一些事情,粞早先並不清楚,是父qin回來後,粞躲在chuang上聽母qin邊哭邊數落他的父qin,他才明白爲什麼華和娟選擇了她們現在的生活。粞被她們的事震驚得心都發抖了。粞卻只能保持一種沈默。

  華和娟是一起下鄉的,因爲父qin,她們很多年都抽調不出來。在一個春天的夜晚,鄰近的人都過河去公社看電影了,華因娟生了病便留下來照料娟隊裏放牛的者頭兒端了一碗ji湯進了門。老頭兒說是見娟病得可憐。華和娟同這者頭兒一向也熟,什麼也沒在意。華使勁地向老頭兒表示感謝。華在說話時漸漸覺得老頭兒哪兒不對勁了。他眼睛突然放出異彩,一向佝著的背也伸直了。華沒來得及設防,便叫他鐵鉗似的手臂給挾住。華掙tuo不開,只一會兒,她便倒了下來。老頭兒扒淨了華的yi服,完成了他蓄謀已久的事。臨走時,還沒忘記將ji湯倒在娟的碗裏並將他的那只碗帶走。這是一個喪妻多年的老鳏夫。娟是時正發高燒,喉嚨嘶啞得喊叫不出,未等這一幕結束,她便恐懼得昏了過去。這件事第二天便傳遍了。華和娟都躲在chuang上不吃不喝。老頭兒不兒日被抓走了,村裏人在他被推上公安局的吉普車時,紛紛求情說他是老婆死了好多年,打熬不住才這麼幹的,村裏人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華日日以淚洗面,覺得自己無臉見人。更糟糕的是,兩三個月後,華懷孕了。村裏人都視爲稀奇。因爲那老頭兒結婚多年未曾得子,而華卻只一下子就給他懷了一個。華沒膽量去醫院打胎,華害怕嘲笑,便是在這當口,那老頭兒的侄兒找到華,說他願同華結婚,共同撫養這個孩子。村裏老少都說這真是再好不過。華已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頭,便同意了。華結了婚之後,粞的母qin才知道這件事。粞記得母qin拿著華的信邊看邊大罵華蠢,然後打點行裝字次日清晨匆匆趕到華那裏。當母qin一星期返回後,粞再沒聽她說什麼。粞只覺得母qin很深刻地沈默了幾個月。粞一直以爲無非是爲華找了個鄉下人的緣故。華懷的那個孩子沒生下就死了。幸虧死了,否則,粞想,華會怎麼待他呢?華的丈夫又怎麼待他呢?華後來又生了兩男一女,死心塌地地做了一個農夫之妻。娟卻一直沒有結婚,粞想一定是那可怕的場景永遠映在她的腦海裏之故。娟後來到附近的磷礦當了工人,又後來,作了磷礦小學的教師。娟心如古井,過著單調而枯幹的生活。什麼人都動搖不了她獨身的決心。娟才三十出頭,乍望去,已擁有了五十歲婦人的蒼老和病弱。人們都說娟活不到四十歲,娟自己亦作如此之想。曾經,娟給粞寫過一信,說是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請粞一定要多多幫助華,華是因爲她才弄到這一步的。粞一時未明白,何故華是爲娟如此這般。

  華被jian汙那年是華和娟下鄉的第五個年頭。父qin在聽母qin陳述這段傷心事時沒有如往常一般同母qin鬥嘴。只是好久好久,父qin才低低地咕噜了一聲,說:“這未必都算在我的名下?”父qin的聲音很小,只有同他睡在一張chuang的粞聽見了,粞的母qin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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