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路如今已慣,
此心到悠然。
寒光亭下連天,
飛起沙鷗一片。
——南宋·張孝祥《西江月》
元旦那天,癸字樓下左舍謝家二女兒謝漢英出嫁。起先大家都不知道,謝家的保密也做得好。早上十點不到,突然開來兩輛小汽車。小汽車高鳴著喇叭穿過場,一直開到癸字樓。立即就有小孩子驚喜交加地喊了起來:“小包車!小包車!”沒等人們醒悟過來怎麼回事,便已聽到鞭炮震耳慾聾地炸響。
過節無事,大家都閑呆在家,無聊中有熱鬧看自是快事。好多的大人和小孩都穿過場往癸字樓跑過去,連雯穎也好奇地站在走廊上張望。
不一會兒,嘟嘟的同學雪茹跑到場上大喊嘟嘟,叫她去看謝
家的二女兒結婚。嘟嘟本來只想扒著走廊的木欄杆看看熱鬧,一聽說是結婚,立即激動起來,跳起來便往樓下沖。
謝的丈夫謝森寶是南下幹部,現在是總院政治部副主任。傳說院裏政治學習抓得好,要提他當副院長。謝森寶面孔很黑,又常常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院裏的小孩子望之便有些怕,有淘氣的孩子暗地便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黑豹。謝
對這個綽號很有些生氣,曾經想調查是誰給起的,可沒能調查出來。其實每個小孩都知道是誰起的,用三毛的話說,那還能有誰?當然是簡易宿舍的袁繼輝!袁繼輝是謝森寶的三女兒謝漢琴的同班同學,謝
猜不到他頭上真正是笨。
謝森寶是院裏少有的頗帶傳奇彩並且又有些神秘的人物。他的神秘之
在于:無論天多熱,他總是穿一身長
長褲,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穿短裝。雖然背後大家議論過原因,但始終沒有議論出結果,久而久之也就看慣了。有一天下午家屬政治學習,簡易宿舍的荷香突然問謝
,謝一槍是不是謝主任的外號?謝
聽後笑了起來,便閑扯了幾句,說謝森寶當年曾經在大別山打過仗,他的槍法特別准,戰鬥中,只要一擡手,肯定有一個敵人應聲倒地。但他自己也受過不少傷,身上的十六塊傷疤使他的身
顯得很猙獰。所以,再熱他也不敢光膀子,怕別人看了不快。爲了這個,當初調他來武漢時,謝
死活都不同意,嫌武漢太熱。最後是謝森寶吼了她,說是當年上前線,差不多就是送死,都沒人攔得住我,一個熱天就把我給攔住了?謝
無奈,只得隨了他。人們明白了謝森寶原來是因爲這個而穿長
長褲,不由得心裏生出些崇敬之情。不過會後,荷香私下裏對人說,謝主任其實還有一個外號,叫謝大眼。是說他好殺人,殺人時眼睛瞪得老大。就是自己人犯了事,也不講個輕重緩急,常常二話不說便拉出去斃了。他自己就
手斃過不少人。荷香的話令許多家屬倒吸冷氣。
荷香去年春節又嫁了,男方姓陳,是個木匠。陳木匠在院子裏找活幹,荷香熱心快語,說看看樓房有沒有人家打櫃子,便帶了他一家家問。結果,還真問著了。乙字樓張雅娟爲兒子憶丁做了小桌子,憶丁雖然還沒有上學,可已經開始學習寫字。戊字樓洪佐沁家做了個書櫃,丁字樓丁子恒家做了個碗櫃。甲字樓金顯成家的沙發壞了,陳木匠不到半天就修好了。陳木匠年輕,人也長得蠻精神,幹活時閑聊,大家都知道他還沒有成家。荷香帶他去這家去那家,兩人走在一起,倒也顯得般配。雖然荷香大他幾歲,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雯穎幾個家屬背後都說不如讓這個陳木匠做上門女婿好了,要不荷香過得也太苦了。可這種說媒的事她們都沒做過,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便讓郗婆婆前去挑明。哪曉得郗婆婆上門時,門也不敲就撞了進去,結果正碰上那陳木匠抱著荷香
嘴。郗婆婆也有趣,撞上人家如此這般也不趕緊退出,倒是拍起手來大笑,說是我就是想來撮合你們這個事,想不到你們兩個自己把自己的媒做了,還是新社會好!一席話說得荷香和陳木匠也都笑了起來。郗婆婆回頭說給大家聽時,大家先是目瞪口呆,然後也是大笑一陣。到
慶節時,荷香便把事辦了。陳木匠比荷香小七八歲,荷香說什麼,他就是什麼。荷香說城裏人晚上上
不是一上來就
服,而是要先
嘴,
夠了再上身子。
嘴前呢,要先刷牙,爲的就是
嘴時不臭。于是陳木匠每天晚上九點不到,便拿了牙缸上屋外自來
管刷牙。先前大家不知,心說這個鄉下人還蠻講究。後來有人問,陳本匠便一老一實地說了。結果讓簡易宿舍的人笑掉了大牙,傳到樓房,又讓樓房的人們笑破了肚子。轉過年時,便看到荷香的肚子又微微地隆了起來。許素珍說,照時間上來算,可能陳木匠沒來幾天,他們兩個就睡過覺了。說得大家面面相觑。這個陳木匠正是大別山的人,自小就聽了好多關于謝森寶的故事,夜裏躺在
上便一一說給荷香聽,且說想不到這輩子竟同這個奇人住在一個地方了。話間尚有不少的興奮。
謝家二女兒謝漢英原來同戊字樓上去了新疆的洪澤海是初中同學,高中沒考上,就參軍當了護士。謝漢英的未婚夫是謝森寶老戰友的兒子。謝森寶的戰友現仍在部隊裏當著一個什麼司令,將門虎子,其子也是一個軍官。年輕的軍官一身戎裝地前來迎娶新娘,又英武又威風,引得女孩子們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羨慕之情溢于言表。謝漢英自然自豪,款款出門來時,頭上綴著紅花,身上亦是綠軍裝一套。一路走來,有如一棵綠樹移動,頭上的紅花隨步伐而晃動,別有一番情致,讓人看得傻眼。上車時她朝圍觀的女孩子們嫣然一笑,然後,在年輕軍官一只手的牽領下,進了小車。鞭炮炸得看客們耳朵都疼,笑聲和小車的馬達聲都被這串漫長的炸響淹沒了。
謝森寶把女兒送到臺階,便沒有再往前走,只是面孔有些怅然地看著小車掉頭。小車開過
場,向左一拐,消失在屋後。他的眼睛果然睜得很大,讓人想起他的那個“謝大眼”的外號。謝
卻倚著家門,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不過她的眼淚一點也沒有沖淡這樣一個喜慶的場面。
整個烏泥湖,這天都在議論謝家的事。尤其是女孩子,每個人都對謝漢英羨慕得慾流口。連三年級小學生嘟嘟都回家同爸爸
商量說:“我能不能以後也不讀高中?我想當個解放軍護士,然後穿上綠軍裝戴上紅花跟一個解放軍叔叔結婚。”
嘟嘟的話令雯穎和丁子恒幾慾噴飯,而三毛卻使勁用手指劃著自己的臉頰,對嘟嘟說:“不要臉!想結婚,不要臉!”
丁子恒在三毛屁上輕踢了一下,呵斥道:“你少胡說八道!”
謝家的喜慶爲這一年的烏泥湖開了個好頭。可是沒過幾天,一個寒冷的早晨,一輛急救……
烏泥湖年譜1965年(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