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烏泥湖年譜1958年(三)上一小節]突然身向後一仰,從車門跌下來。裝著鐵塊的褲子亦隨她一起砸下,褲管裂開,漏出的一塊鐵正砸在緊跟她身後的雯穎腳上。雯穎頓覺鑽心之痛從腳下直射到心裏,她沒來得及看看自己的腳究竟如何,卻被已經昏倒在地的張雅娟嚇住了。張雅娟的頭已跌破,血一直流到面頰上。她的臉
蠟黃,黃得有如上墳的紙錢。雯穎慌忙蹲在她跟前,高聲叫著:“沈
!張雅娟!你怎麼了?”
公共汽車前一片混亂。已經上車的明主任把自己肩上東西交給旁邊的許素珍,說:“上了車的你先負責帶大家回去,這邊有我。”說罷便從車上跳下。
明主任在張雅娟身邊蹲下,雯穎突然看到鮮血從張雅娟的棉毛褲裏滲出。她拉了把明主任,驚駭地朝那裏指指。明主任大驚失,說:“快送醫院。”
剩下幾個沒上車的人將張雅娟擡起。尹大喊大叫的聲音,驚動了一個警察。警察見狀,立即攔下一輛三輪車,跟她們一起將張雅娟送進附近一家衛生院。
在醫生們急救張雅娟時,明主任留下雯穎在醫院守候。她帶著其他人把適才擱在車站的鐵塊先送回家,並通知張雅娟的丈夫沈慎之。望著醫院的白牆,雯穎突然想起丁子昨天夜晚的話:你們不要早上披挂上陣,下午落敗而歸。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張雅娟並無大礙,頭上只傷了皮肉。但她肚子裏的孩子卻流産了,據說是個男孩。這個結果使張雅娟雙淚長流。同明主任一起急趕而來的沈慎之灰暗著面孔,坐在邊只一支一支地抽煙,什麼話都不說。明主任懊惱地譴責自己,說怎麼沒有弄清張雅娟懷有孩子呢?怎麼能讓一個有孕在身的人去幹這麼重的活兒呢?
張雅娟眼裏含淚,但卻說:“明主任,不怪你,這是我的命。我不想做只會享受社會主義的懶人。”
三天後,張雅娟出了院。雯穎拎了一小籃蛋去看她。只見她面
蒼白,精神不振。雯穎說:“算了,別多想了。你還年輕,明年再生一個。”
張雅娟愁苦著臉,說:“是呀,我也這麼說,可我家沈慎之到今天都不理我。你說我怎麼辦?”
雯穎不知如何回答。張雅娟說:“你說他會不會爲這個事不要我了?”
雯穎說:“怎麼會?沈工不是那樣的人。”
張雅娟說:“他如果真不要我了,我都不曉得該怎麼活。我這兩天都在想,我們做女人的怎麼這麼沒用呢?”
雯穎說:“是呀。我家丁子恒雖說對我很好,可我也想過你這樣的問題。想過後,就覺得怎麼也要出來做做事,要不就這麼活一生,那麼多轟轟烈烈的事不光沒幹過,連見也沒見過,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張雅娟說:“唉,小時算命先生說過,我結婚後,會有三災。我已經過了兩災,過得都快撐不住了。萬一再有一災,比方說沈慎之休掉我,我就完了。”
雯穎說:“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沈工這人,一看就不是尋花問柳之輩,不要你,他一個人怎麼過日子?”
張雅娟想想,說:“那倒也是。他不會做飯,也不會洗服,離開我,他也不會活得好的。”
雯穎笑道:“瞧,這不就行了?誰離了誰都過不好,大家何必不長長久久在一起?”
這年秋季,大毛進了古德寺中學。中學生活令大毛格外興奮。每天晚飯時,大毛便高談闊論他們中學的事,叫丁子恒和雯穎都沒法嘴說點別的,兩人只有私下暗笑。念著小學五年級的二毛聽得蠢蠢慾動,巴不得自己立刻成爲中學生。
古德寺中學在古德寺右側,教學樓有四層,呈“凸”字形,頗有氣派。學校有很大的場,
場東邊長著幾株老樹,樹冠濃郁,遮出一大片樹
。老樹年輪有幾無人知曉,只知道學校沒人見過它們年輕的時候。樹底下有幾副單雙杠,這都是小學所沒有的。一下課,大毛便跑去那裏玩杠子,練完回來就挽起胳膊朝二毛和三毛顯示肌肉。雯穎看著他那細細胳膊上了無肌肉的樣子,便覺得小孩子就是讓人好笑。
這天大毛放學回家特別高興,上樓還哼著歌兒。雯穎正在走廊上收服,見他便說:“大毛,什麼事這麼高興?”
大毛說:“中學就是好。我們也要參加大煉鋼鐵了,爲突破一千零七十萬噸而奮鬥。老師說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趕上英,超過美
。”
雯穎笑了笑,說:“你一個小小的人,能煉個什麼?”
大毛說:“怎麼不能?我們學校場上修起好幾座小高爐,比烏泥湖這座還漂亮。我們低年級負責砸石頭,另外還要去撿廢鐵,好讓我們的小高爐煉出鋼來。”
雯穎說:“真了不起呀,想不到我家大毛也會煉鋼鐵了。”
大毛便有點不好意思,說:“我還不會哩,我們先學砸礦石。不過,我會學的,我將來一定要當個煉鋼工人。”
雯穎說:“當工人?那爸爸可不會同意。爸爸說了,我們家的孩子都得上大學。”
大毛想了想,說:“那也可以,我就去上鋼鐵學院吧。”
雯穎收完服回到房間,大毛跟進來,神神秘秘地說:“
,告訴你一件事,我們班上有個叫皇甫浩的同學,是庚字樓下那個右派的兒子。”
雯穎驚異了一下,說:“是嗎?”
大毛說:“他原來在子弟小學讀書,搬到烏泥湖就考到我們中學來了。他的成績好得不得了,我看了看,我們班上就他還是我的一個對手。”
雯穎說:“那你就要好好跟他學。不過,你千萬不要在班上說他家的事啊。”
大毛一副很有主意的樣子,說:“這個我當然知道。”
場東邊的老樹下堆滿了礦石。高年級同學跟老師一起煉鋼鐵,低年級同學便砸石頭。每個班都下達了任務,勞動量很大。頭幾天,大部分同學的手都砸起了泡,速度一下子慢了許多。老師說這是一個必然過程,所以並沒有人因爲手上起泡而打退堂鼓。一星期後,泡癟了,手掌上起了繭子,進度又跟了上來。
初一和初二相互比賽。初二(一)班因有五個同學被學校通知參加市裏數學競賽,人手少了,恐怕落後,便開起了夜車。這個頭一開,立即冒出一大批效仿者。
大毛第一天開夜車時,雯穎並不知道。一直到全家人都吃過晚飯,大毛仍不見影,雯穎有些著急。一會兒站到窗口望望,一會兒又跑下樓迎接,神有些緊張。
丁子恒說:“這孩子從來不會亂跑的,一定是學校有什麼事絆住了。”
雯穎說:“你怎麼能那麼肯定呢?學校有事回來晚,大毛一向都是會提前告訴我的。上個月,古德寺前的馬路上有個學生被汽車軋傷了,他家裏就是以爲他在學校有事,一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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